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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八回 谢援手瓦屋拜奇人 惊附身璇闺来五鬼(1)


  话说柳迟顺着周季容手指之处里去,只见一个身高七尺有零的黑皮大汉,大踏步从那山上走下来。那一种雄浑的气概,直能使萎靡的人看了,顿时精神抖擞;懦弱的人看了,顿时豪气干霄!只是虽有这么高大的身躯,这么乌黑的皮色,却没有粗犷的样子。神情举止之间,都透着一种很文雅的意味,绝不像是不懂文物礼教的苗人。身上的衣服,和读书的汉人一样。

  柳迟问道:“那就是你师兄蓝辛石?不是汉人吗?”

  周季容点了点头,答道:“这苗峒里面,就只我这二师兄是个读书人,并进了一个学,所以和我们文人一服装束。”

  说话时,蓝辛石已走过这山来。周季容迎上去问道:“二师兄,是师傅教你来催我回去的么?我因遇见大师兄,谈了许久的话;刚才走到半路上,又看见一只极大的斑斓猛虎,上了钓竿,所以耽搁了些时。我们一同见师傅去罢!”

  蓝辛石点头问道:“你见甚么地方有一只极大的斑斓猛虎上了钓竿呢?是不是吊睛白额,你看仔细么?”

  周季容道:“那虎被吊住了后腿,尾冲上,头冲下,我看得很仔细,不是吊睛白额。二师兄问吊睛白额虎,是甚么用意?”

  蓝辛石道:“不是就罢了,没有甚么用意。”说毕,望着柳迟笑道:“你是金罗汉的徒弟,怎的误落陷坑,便不得出来呢?”

  柳迟听了,面上很觉惭愧。勉强答道:“只因初入师门,并无毫末道行,所以也和山中的野兽一样,一落陷坑,便不能脱。但不知足下何以知道鄙老师是金罗汉?”

  蓝辛石一面回身引二人走着,一面闲闲的说道:“倒不要看轻了山中的野兽,也居然有陷坑陷不着,上了钓还能逃走的。”柳迟见蓝辛石的神气很怠慢,所答非所问,好像竭力表示出瞧不起人的样子。遂也不愿意多说。

  周季容却忍不住问道:“二师兄在甚么地方,看见有陷坑陷不着,上了钓还能逃去的野兽。”蓝辛石道:“这不希罕,就在离我家不远,有一家专以打猎为生的人,前几日追赶一只吊睛白额虎,十多人追了半日,忽然追的不知去向了。第二日到山中检点陷坑里的钓绳捆网。好像被人撕破了的一般,捆网已到了坑外,细看坑里坑边,陷了无数的虎爪印。

  “打猎的人正觉得奇怪,有一个砍柴的人过来,说道:‘我在这山里砍柴,只见一只很大的吊睛白额虎,彷佛被人追得慌了,逃进山来,吓得我连忙爬上树枝。看那虎跑不了几步,就喳的一声掉下陷坑去了。我心里好欢喜,以为这一下去,休想再有活命逃出来。我慢慢的缘到树梢看他掉在坑里是甚么情形,只见他已被捆网缠绕得在坑中打滚,但是滚的奇特,不像寻常落了捆网的野兽,滚过来滚过去的滚法只专向一边滚过去,滚一个不停歇。约滚了十多转,竟将捆网生根的所在,滚离了坑边,网的网绳都被摔断了。网绳一断,网便不能得力了。四爪不住的挣扎,只挣得那网一片一片的裂开。前两爪才露出网点来,只一蹿就连网蹿出了陷阱。立在坑边筛糠也似的,浑身抖了几下,那捆网便纷纷脱落下来。那虎还回头向坑里望了一望,才摇着长尾巴走了。’”

  蓝辛石述到这里,回头笑向柳迟道:“听得么?这虎不比人还精明吗?”

  柳迟觉得这苗子说话太无礼貌,不愿意回答,只当没听得的一样。周季容问道:“上了钓又逃去的,是怎么一回事?难道能将绳索咬断吗?”

  蓝辛石笑道:“钓上的绳索,那有能咬得断的?就是能咬得断,也没有给他咬着的道理。并且若是咬断绳索逃走,也算不得甚么了。据我想,从钓上逃去的那虎,就是从陷坑里蹿上来的这虎。这个装钓猎户,也离我家不远。

  “昨日才天明的时候,这猎户在睡梦中被虎嗥醒了,料知是有虎上了钓,即起来到山上装钓的地方去看。果见有一只极大的吊睛白额虎,被吊着了前脚,正在半空中乱动乱吼。装钓的钓着了野兽的时候,照例不去动他,任凭他在空中叫唤两三日,到差不多要死了,才去放下绳索来。

  “这猎户自然依照老例,当下只望了一望,便不再做理会了。在家里的人,听得那虎嗥一阵,歇一阵,经过了大半日,有好大一会不听得叫唤了。又跑出来看时,那里还见那虎的踪影呢,仅剩下一只约有六七寸长的虎前爪,仍被铁钳钳着,悬在钓竿的上面。原来那虎自己咬断前腿,脱身逃了。所以我刚才听得你说,有一只极大的斑斓猛虎上钓,便问你那虎是不是吊睛白额?一座山里,不能容两只吊睛白额虎,并且白额虎最少,因此我推测上钓的。必就是落陷坑的!”

  周季容道:“那虎真有些神通,不知二师兄若遇了他,能将他制伏么?”

  蓝辛石笑道:“没有我不能制伏的虎!不过像这种通灵的虎,料他不敢在我眼前出现。”二人说着话向前走,已将柳迟引到一处,忽停步不走了。

  柳迟看此处是个山坡,坡中有一个黑色的圆东西,有七八尺高,上小下大,望去彷佛一座很高大的坟茔。只是那黑色光润,和涂了漆的一般,看不出是甚么。刚待向周季容打听,周季容已指着那东西,说道:“已经到了,我师傅就住在这里面。”

  柳迟听了,好生诧异。走到切近一看,原来是一口极大的瓦缸,覆在地下,这缸足有一丈二三尺的口径,八九尺高下,向西方开了一个小门,仅能容一人出进。从门口透进些阳光,照见里面如一间室,室中陈设了许多居家应用的器具,如锅、灶、桌、椅、卧榻之类都有,不过具体而微罢了。

  有一个瘦如枯蜡的老头,年纪约有六七十岁了,容貌异常清古,衣服也很朴质,和寻常种田人家的老年人一样。只精神充足,两眼灼灼有光芒,不是寻常老年人所能有的。柳迟能知道清虚道人和吕宣良为异人,拜师求道,自然能看得出这老年人,必就是蓝、周二人的师傅方绍德。

  这时,方绍德正在自炊早饭,独坐灶前扇火。见三人立在外面,回过头来。蓝辛石才当先钻进缸里去,柳迟跟着二人进缸。见缸里虽陈设了这许多家具,容四个人并不拥挤。周季容上前简单陈说了在路上耽搁的原因。方绍德点头挥手,教蓝、周二人立在一旁。柳迟就这当儿,向方绍德叩头说道:“蒙老丈解救之恩,特地前来叩谢。晚辈生性好道,只苦没有心得,还得拜求老丈指教。”

  方绍德连忙抬身笑道:“用不着这么客气。你要知道,我并不是为救你的性命,将你弄到这里来,是为要借你一张口,替我带句话给你师傅吕宣良。你不久就有与你师傅会面的时候,你只对他说道,我在新宁遇着金眼鹭鸶方绍德,他教我对师傅说,我们这种能耐,传徒弟不是一件当耍的事。

  “徒弟犯了戒律,是不应该装聋作哑,曲徇私情的。若戒律可以犯得,我们却要这东西干甚么呢?犯杀戒、犯淫戒的,应得教徒弟本人自己值价。万一遇了形同反叛的徒弟,便说不得,只好做师傅的亲自动手惩戒了。你有三个徒弟,我也有三个徒弟,请你瞧瞧我犯戒的徒弟,是怎生结果?再回头瞧瞧你自己在河南的徒弟,看凭良心应当怎生处置?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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