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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十六回 张同璧深居谢宾客 屈蠖斋巧计试娇妻(6)


  “他慨然说道:‘这有什么打算!屈太太不是希望我送钱的人,我无论如何爱慕他,也没有就打算送钱给他的道理。不过听表嫂子刚才说,他为打牌动用了令侄的房价,我逆料表嫂子回去,不向他说令侄要提款的话便罢,说出来他必急得难受。我和他虽没有交情,只是承他给我的面子,肯同我打牌,我从那日到于今,脑筋里时时觉得有他的印象,并且觉得假使他肯与我做朋友来往,我心里便得了无上的安慰。他需要旁的东西,我或者取办不出,需要银钱是不成问题的。我这里有五千两银子的即期庄票,要求表嫂子做个人情,替我转交给他如何?’

  “我问他原是逗着他耍子,谁知他竟是这般认真起来,我怎敢接受他的,正色对他说道:‘你不要胡涂,我绝不能替你去挨骂。’季玉见我拒绝便说道:‘表嫂子既误认我的好意做恶意,只好不求你转送了。’说了这话,似乎很纳闷的不开口了。转眼之间,汽车到了我口,我邀他来家里坐坐,他说还要去会朋友;我下车回家约过了半点钟,听冬梅来说,成少爷的汽车还停在门外,没有到这里来,不知是往谁家去了。我知道这弄堂里,没有他第二家亲戚和朋友居住,疑心他这呆头呆脑的人,因我不肯替他转送,他心里惟恐你着急,不管三七二十一,亲自跑到你家去了。偏巧你今天又拿出一千多块钱来输了,所以我更觉得是证实了。据你说今天这钱,确是兑换首饰得来的,然则他昨夜没到你家来么?”

  张同璧听了这一段话,一时心里万感交集,也不知是酸是苦是甜是乐,竟把她平生活泼刚健的气概,完全变化了,不知不觉的两眼忽然掉下泪来;又恐怕被陈太太看见,忙借着起身喝茶,背过脸去将眼泪揩了答道:“我昨天回家就睡了,在未睡着以前,并没听得有人敲门,也许在他来敲门的时候,我和老妈子都睡着了。”陈太太道:“我虽拒绝他的庄票,只是我倒相信他的品性,不是平常浪荡子仗着银钱去侮辱女子的可比。”

  张同璧道:“他的一番好意我明了,我不愿意接受他送我的钱,但此刻急需钱使用,他肯借几千块钱给我,我是非常感激的。至于他希望与我做朋友,我也没有不愿意的心思,不过我对你有一种要求,你得答应我。”

  陈太太连忙起身将房门锁了,回身问道:“你有什么要求,凡是我自己力量所能办到的,无不可以答应。”张同璧待说又红了脸把话忍住。陈太太笑道:“你是一个学生出身的人,平日说话极开通,忽然现出这种羞缩样子呢?你与我嫡亲姐妹一样,还有什么话说不出口?”张同璧道:“我不为别的,只为我蠖斋的脾气不好,他知道我在结婚之前,时常同在一块儿运动的男朋友极多;结婚后他惟恐我仍和那些朋友来往得太亲密了,外边说起来不好听,曾为这事与我吵闹过几次;我发誓承认从此不再接近男朋友,他才放心到东京去。我现在一答应和季玉做朋友,自免不了常与他来往;若是公开的常到我家里来,不到一两个月,这消息必传到东京去,那时必弄得双方都发生不好的影响。

  “我想要求你答应的,就是秘密两个字,这事除我和季玉之外,只有你能知道;季玉也不许到我家来,我更不能到他家去。当差的老妈子的一张嘴最靠不住,最欢喜捕风捉影的乱说。他要和我会面,只可由你居中临时约定地点,及会面时间,务必极端秘密;若给第四个人知道,甚至危险到我的生命。我就为你是亲姐妹一样,这事又是由你亲口向我提出来的,所以敢有这项要求。若是旁人,我也要顾我自己的身分颜面,断不肯这么说。”

  陈太太低声笑道:“秘密的话,何待你提出来向他要求呢!你还没说出口,我便已有答应的显明表示,只怪你此刻一颗小心儿,完全被季玉的影子占住了,再没有心思想到季玉以外的事;你红了脸待说又忍住的时候,我不是连忙起身锁门吗?倘不是觉得这事有秘密的必要,也不如此了。此刻你要求的说明了,我也答应了。我有一句话,也得向你声明,你刚才说从此和季玉会面,由我居中约定时间地点,这是办不到的事。在上海这种地方,及风气开通的今日,介绍男女朋友,原算不了什么事,不过我只能负第一次介绍你们会面的责任;你们既经会面之后,第二次会面时间地点,尽可当面约定,用不着我居中了。我并不是嫌麻烦,也不是恐怕将来被你家少爷知道,这其间另有一种理由,我此刻也无须对你说明,声明只能介绍第一次就够了。”

  张同璧拉着陈太太的手说道:“另有一种什么理由,好姐姐,请说给我听罢。”陈太太只管笑着摇头不肯说。张同璧看了这情形,越觉可疑,双手在陈太太身上揉擦着说道:“你是这么含糊得真把我急煞了,你不说给我听,我无论如何不依。”陈太太笑道:“我说给你听,你能不怪我么?”张同璧点点头道:“不问什么话,我绝不怪你。”

  陈太太道:“我老实对你说罢,季玉对你的痴心,简直差不多要发狂了,我自恨不是个男子,不知道男子的心理。俗语有所谓色中一点的话,又有什么情人眼里出西施的话,都有道理。我曾亲眼看见几个实在生得秀丽的小姐,真心实意的想和季玉交朋友,季玉竟不理会。这番一见你的面,便失魂丧魄的,彷佛害了单思病,岂不奇怪?我照他那情形推测,你拒绝与他做朋友,不和他会面便罢,会过一次面之后,他的热度必陡然增加,那时恐怕不容你一方面对他冷淡。他是没有定亲的人,行动是完全自由的,你是新结婚不久人,据你说屈少爷的脾气还不好,到那时你不是左右做人难吗?”

  张同璧道:“我不是要求你秘密吗?好姐姐,不要研究了罢。我于今也老实对你说,你不知道季玉是什么心理,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是什么心理。我平生所接近的男子,至少也在一百个以上了,无论人家待我如何殷勤诚恳,我连正眼也不愿瞧人一下;就是嫂斋与我初交的时候,我心理也很平常,惟有季玉能使我心神不安,我这几日来的痛苦,真够受的了。季玉在海关上公事忙碌,并有同事的闲谈,纵痛苦也比我好。你能应允我的要求,绝对严守秘密,不愁蠖斋得知道。即将来万一不幸,被他知道了,不是我说没有天良的话,只要季玉不负心,以蠖斋的资格,也不愁再讨不着称心如意的老婆。”

  陈太太连连摇手说道:“快收起这些话,你和季玉痴心求我介绍,我不忍不理会,然说到这些话,我便不敢预闻了。好罢,请你今天再受一晚痛苦,明天我亲去季玉那里取庄票,自有解除痛苦的消息带回来。”张同璧看了陈太太的态度,也自觉一时说的太过火了,心里不免有些惭愧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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