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梦远书城 > 向恺然 > 半夜飞头记 | 上页 下页


  无怀听了,才一蹶劣爬起来坐着。墨耕忙拿衣给他来披,无怀伸手夺过来道:“粗手笨脚的,你们这一类东西,就和烂泥做的一样,从顶至踵,哪里寻得出一些儿清秀之气来?”

  接着又叹了一声,自言自语地说道:“这也只怪我自己太浊,若是能像她那么清秀的人,就自然该有那么清秀的使女了。”

  墨耕瞪着眼望着,也不知无怀怎的忽然厌恶起他来了。

  无怀正在披衣,只见余太君跟前的丫鬟芍药,进来说道:“老太太叫我来问少爷,怎的还不去用点心?”

  无怀匆匆忙忙地洗漱了,来到余太君的房里,照例请过早安。余太君一看无怀的脸,吃惊问道:“你也病了吗,怎的脸上变了颜色,两眼就像害火眼似的通红?”

  无怀也是觉得头目有些不清爽,只因余太君极痛爱他,他不敢说出来,怕余太君着急,连忙回说没有病。余太君道:“你母亲素来多病,算不了什么,你不要也跟着病才好呢!”

  无怀应着是,陪余太君用过早点,看雨更下得大了,又在家中闷了一日。

  第二日天晴了,刚打算设法出门,去看珊珊。不凑巧梁锡诚来了,便失去了出外的题目。梁锡诚前日拿了无怀的庚书,昨日一早,便坐轿子到了鱼塘张家,张凤笙当即回了静宜小姐的生庚,办酒席陪款了梁锡诚。梁锡诚昨日回家,依得梁太太的意思,巴不得昨日就将庚书送来。梁锡诚因来回坐了五六十里的轿子,身体也有些困乏了,今日吃了早饭,即带着庚贴来了。

  王石田本来一不信命理,二不信神签,说定就定了。余太君不肯,叫算命的合了婚,又亲带无怀到观音庙求签,都说得极好,余太君才放心,择日下定。

  一连几日,忙着问名纳采,无怀没法抽身出外。订婚的手续都完备了,无怀才得又借着看舅母,一出门就三步作两步的,跑到陈珊珊家来。这回却不比前回了,龟奴日前被珊珊骂了一顿,知道这个乡下小伙子似的人,就是无锡有名的大少爷,有名的才子。今日见无怀进门,连忙立起身,垂手站在一旁。无怀径向珊珊房里走去,一个龟奴跟在后面,叫了两声如意。无怀看珊珊的前房门,有锁向外关着,回头向龟奴道:“门如何锁着,出去了吗?”

  龟奴还没答话,只见前日烹茶的那个小丫头,从后面转了出来,一眼看见无怀,笑嘻嘻地招手道:“请走这里来。”

  无怀跟着转入珊珊卧室,跨进门即听得珊珊在里面笑道:“我知道是你来了,你若再不来,我可真要病了。”

  旋说旋迎出来。无怀见珊珊云鬟不整,短发覆额,那时正是十一月天气,随意披着一件银鼠的一口钟,伸手来握无怀的手。无怀见她里面,仅穿着一件贴身的荷色小绣绸棉袄,雪也似的藕臂,都打了出来。随即把手松了说道:“你在家里怎么披着这东西,里面的衣裳又单薄,是这么还怕不病吗?”

  珊珊指着床上笑道:“你看我不是睡了才起来吗?”

  无怀望了望床上,点头道:“你仍上床拥被卧坐着吧!今日天气虽晴了,却是很冷。”

  珊珊笑道:“我又不真病,坐在被里怎的。”

  说时叫如意拿了件灰鼠袄子,背转身换了,与无怀并肩坐着问道:“你怎么一去就七日不到这里来,我打发人暗地到你家左右邻舍探听,说你家喜事,在华丰园酒席馆里,叫了些上等酒席。前日去你家的贺客,说有二十多乘轿子,你家毕竟有什么喜事,怎的那日不曾听你说起呢?”

  无怀道:“那日我在这里的时候,连我自己都不知道,有这么一回事,教我把什么说给你听哩!”

  珊珊笑道:“照你这样说,要算是意外的喜事了,此刻可说给我听么?”

  无怀道:“有什么不可说,不过你不想拿不快活的话向我说,我也不想拿不快活的话向你说罢了!我们谈旁的话吧,横竖不算是我的喜事。”

  珊珊不依道:“你必须说给我听,无论你什么话,我听了都快活。”

  无怀道:“你既打发人探听了,事情你一定知道,何必再说他哩!”

  珊珊摇头道:“我若知道,也不要你说了,他们都是些浑蛋,如何探得一桩事明白?”

  无怀道:“你定要问,我就说给你听吧,现在有人替我说媒,就是这件事。”

  珊珊笑道:“恭喜恭喜,怎么不算是你的喜事,难道是我的喜事吗?是谁家的小姐,已定了成亲的日子没有呢?”

  无怀摇头道:“这些无味的话,只管说他干什么,我不愿意再提这事了。”

  珊珊正色道:“你不要以为我听了这事不快活,我心里实在是快活极了,我既爱你,就巴不得你娶一个称心如意的夫人。是谁家的小姐,怎生一个人物,我都很愿意知道。”

  无怀只是摇头不说。珊珊连问了几遍,把无怀问急了,才抬头望了珊珊,长叹一声道:“你是知道我家里情形的,一颗芝麻大的事,也不能由我做主。父母之上,还有祖母,由得我还有说法的份儿么。你看我既经遇着了你,还有心思去闹这些玩意儿么?家中是这么一来,我实在很辜负你一片爱我的心了。我不恨别的,只恨我自己福薄。”说着嗓子也硬了,眼眶儿也红了。

  珊珊见了,一把握了无怀的手,搓了两搓,笑道:“你不要是这么呆吧,怎么谓之辜负我一片爱你的心,你这话说得我不懂。我爱你,难道就教你不娶妻,即算你的意思以为我爱你,便是想嫁你,我一个当妓的人,卑贱的身体,也不是可以与你相匹配的。”

  无怀道:“你这话分明骂我,我若早知你是这么存心,把我不当人,我也真不该冒昧向你说这话了。”

  珊珊急得红了脸道:“我刚才说的话,哪一句是存心把你不当人,你倒说出来。”

  无怀道:“你是卑贱的身体,我就是高贵的身体?你要是知道我的心,或是把我当个人,绝不肯对我说这话。”

  珊珊道:“你就为这句话么?我且问你,你说我的身体不卑贱,是说陈珊珊的身体不卑贱呢,还是说一切当妓女的人的身体,都不卑贱哩?”

  无怀道:“自然是说你一个人,那些妓女,卑贱也好,不卑贱也好,我说她干什么!”

  珊珊笑道:“好吗!你要知道,我的身体不卑贱,是你一个人存在心里的,凡是你以外的人,谁不将我作一个平常的妓女看待。女子而至于为娼,要说不卑贱,只怕除了你,没第二个人相信。你身体的高贵,在无锡城中,固然是妇孺皆知,便是江苏一省,知道你的也就不少。你纵然承认我能与你相匹配,我也不自以为卑贱,难道世界上,就只你和我两人不成?况且你刚才自己说的,一颗芝麻大的事,你家里都不能由你做主,这样婚姻大事,你就能自己做主吗?你父母、祖母,也都和你一样,知道我不是和寻常娼妓一般的卑贱身体吗?”

  无怀望着珊珊半晌说道:“据你这样说,你爱我简直是白爱了;我爱你,也爱不出什么结果来,那又何必这么牵肠挂肚,做什么呢?”

  不知珊珊回出什么话来,且俟下回再写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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