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灵隐具德和尚塔铭


  自佛法入中夏,以渐被江南,宋、元以来,浙河东西分立五山十刹,而灵隐实居其最,是能致有道浮屠,如无著喜、永明寿、明教嵩、雪窦显、大慧杲十有数公,遐哉其不易及也已。爰当本朝御飐之初,我具德大和尚用临济宗旨,敷扬正法眼藏,而灵隐乃炽然其复兴。其既也,迁席于双径,顺世于天宁,而道价攸崇,灵骨是妥,始终于此山为不朽,若是乎我佛如来因缘付嘱,应身示现,不可得而思议者。噫嘻,讵偶然哉!于是嗣法弟子晦山显件系梵行,邮书属其友吴伟业曰:“子固辱与吾师游者也。塔有刻文,非子不足传,信石已具,敢请。”伟业既逊谢弗获,则伏而思曰:“夫像法之有盛衰,犹生相之有起灭也。兴复则重来悬记,坐脱则末后证明,皆所以开导有情,表彰正觉。今以和尚之功用庄严,迁化殊特,乌可不标举大端,庸昭示于来祀乎!且伟业称同学于晦山者四十年矣,犹记晦山初经剃染,和尚结制于玉峰之海藏,惟时缁素大集,伟业随众礼足,开诱殷勤,自惭钝根,无以追随参学。今者窃有余幸,获以世谛文字效奉扬于万一。晦山之师,犹吾师也,其何敢辞?”

  谨按师讳弘礼,号具德,生于绍兴山阴之张氏,世称著姓。明隆庆辛未状元阳和先生元忭,其族也。从祖父徙会城,好与黄冠者游,有紫阳洞苏道者,教以息养方,颇本于天台《小止观》。《止观》为智者大师所修,梵僧谓与《首楞岩》相合,今大师拜经石具在。师因读是经而发正信,遂投普陀宝花庵静长老,下发出家。昔李叟过流沙而为浮屠,阿难登雪山而度仙众,师之即仙证佛,又从教入禅,毋乃类是乎!三峰汉月藏禅师,则其所从记莂,授以临济一宗者也。临济在明初,法运中微,汉公出而直追从上相承之密印,自谓得心于高峰,得法于觉范,得源流于金粟悟和尚,而其始终加护者,则在觉范之纲宗。纲宗者,全提五家宗旨,而于临济,则一句分明之中,有玄有要,照用权实,料简回互,宾主历然,汉公所以尊奉源流,又不得已而至于辨难,其一念总不出乎此,师闻乃亟往而从焉,当其时汉公开法于安隐矣,师于座下首参本来面目,偶窥镜见影,被同参蓦背一推,猛然有省,然未敢以为得也。自以生逢明师,闻至道,苟不于向上一著,关捩穿通,将何以发明弘道之苦心而担荷大法?凡历三峰、玄墓者数年,昼夜服劳,饱参力叩,一旦横楖栗,下坡陀,放眼虚空,忽悟自家活计,而临济全机大用,当前毕现矣。师面貌清棱,口机迅利,在函丈之前,竖义岳岳不下,而汉公辄痛加锥札,故逆折之于畴人之中,尝以机语不契,纳履而去,最后乃许为铁骨禅,而谓吾宗必兴于是子,其师弟机缘如此。三峰没,同学潭吉忍公著《五宗救》于安隐,而已病,师赞助之力居多。书成而阐扬纲宗,三峰道法始晓然于天下,虽与当时辨难三峰者持论不无异同,要其大指,不过曰:“吾道应如是也。”昔岩头以德山不知末后句,仰山谓翠岩不知祖师禅,师友兄弟相资教益,在世法为斗诤,佛法则酬唱而已,师何心焉。

  于是师归隐云门山中。御史大夫念台刘公为方外交,请师出世于会稽之广孝寺。久之,居杭之安隐、显宁,已而去之江北。其开期天长则庆云,高邮则地藏,维扬则天宁,而杭之佛日、灵隐、径山,又还自江北主焉者也。先后十坐道场,惟天宁、灵隐为大。天宁学侣奔凑,师偈所云“五千衲子下扬州”者也。灵隐能起二百年之废,大殿火,重新之,费以亿万计,王公大人施者坌集,殿材之长与其围,产大山深谷中,非人力所致,若有天龙鬼神相之以毕出。吁,亦异哉!殿成,巨丽甲天下,峰峦涧壑,次第布置,又斥其余力以葺杭之诸寺。而径山频以兴复请,师乃招晦山于黄梅四祖,取灵隐付之。住径山未一岁,再往天宁。其未之天宁也,若似乎息机投老,报龄将近者。既至,预刻时日为斋期。斋前一日,搭衣礼佛,夜过半,谈笑如平时。五鼓,易新衣,呼侍者随我上方去,顿足一下,端坐逝焉。世寿六十七,僧腊四十三,丁未十月之十九日也。

  最师之生平,有奋迅之力,有沤和之智,有真实了义,有无碍辨才,故能上以承当佛祖,下以调伏诸方,而锻炼学人,尤推为莫及。盖佛法自马祖以后,大慧以前,正令接物,皆显大机大用,三峰始修举行之,而师极变化于莫测,在大乘法器,举不能越其范围,即浅学初机,望崖思退者,寻当悔而遄返。师尝以语晦山曰:“纲宗者,人能讲,我能用。先师当日钳锤,晚年始获其益,此即我三峰家法也。”嗟乎!今人以分别觉路者曰知解,建立行业者曰有为。师之讲求宗旨,分条析理,而未尝落言诠,入窠臼,得诸性相平等,虽有千差万别,总归一源,故能破除心意识以超脱生死,不可谓之知解也。师愿力广大,摄受经营,能以无著心应一切物,视飞楼涌殿,食轮万指,与夫草舍单丁,了无以异,功德克就,躧屣去之,不可谓之有为也。若师者,天所以搘拄末法、为道而生者哉!

  得法弟子巨渤恒,初主天宁,先其师示寂;次戒显,即晦山,今补位于灵隐者也;次剖玉璞、紫盖衡、三目渊、若相有、穆文晋,今主吾乡之法轮衲华通则为吾乡人,相继付嘱者共六十七人。当灵龛东归,径山有以为请,诸弟子念师二十年拮据大功,托于此山,且枚筮之亦惟灵隐为吉,故用戊申八月二十六日入塔,缁素毕会,咸叹为允。

  晦山之来速铭也,曰:“师初至山,有二腾猿呈异;而殿功创手,一璟下得文喜故塔,迹示后身,人符昔梦。此二者状失之略,不可以不书。”呜呼!法席有盛衰,而大道偕此山无终极。和尚在长寂光中,与从上诸祖相印证,固无假于斯文,乃百世而下,摩挲其日月而考校其行履,并吾与晦山为出世之交,亦得附佛法以垂永久,则此碑之作,又乌可以弗详乎!为之铭曰:

  灵鹫何年来,玲珑入佛智,幸遭威音喝,故得不飞去。
  龙湫日喷薄,彻骨松风寒,清冷长不竭,我心如此泉。
  小悟揽镜光,大悟担拄杖,觌面更转肩,有相参无相。
  乃立三玄要,乃著五纲宗,千圣纵复出,此理罔不同。
  建瓴决悬河,辨才信无碍,不现文句身,而得大自在。
  白椎告四众,佛法无容情,手持吹毛剑,把定迷途津。
  蓦头紧一按,揕胸速令说,老宿有擒纵,徒侣鲜败阙。
  愿以清净心,而作广大事,于一弹指间,摄授俄孔炽。
  公侯诸宰执,都护大将军。橐驼载法施,解放鞲中鹰。
  香花结慈云,钟鱼答天籁,妇孺布金钱,屠沽请法戒。
  檀柘三十围,绝壑封云烟,越氓闻鬼语,将以供诸天。
  八龙骋威神,夜半雷雨送,涌水巉岩齐,耶许力不用。
  觚棱截虹霓,丹雘蒸云霞,变现兜率宫,周满恒河沙。
  祝釐巩丕图,皈依发正信,白象捧金轮,青莲演佛乘。
  功成己不有,道在我且行,泊然入灭度,便是娑罗林。
  是谓大坚忍,是谓正知觉,世幻等微尘,去住总不著。
  能以义句参,不落识想故;能以行业求,不贪利养故。
  门庭饶拔济,机用垂森严,马驹踏四海,优钵开千年。
  灯灯镇相续,如如永不坏,若论无尽身,充满于法界。
  顾惟有情众,俯仰于兹山,拳石本灌莽,冷泉空潺湲。
  念以何因缘,成此功德聚,灵骨于焉藏,理在不思议。
  日色起沧海,潮声来浙江,吉祥殊胜地,寂灭光明幢。
  我为作此铭,刻诸无缝塔,旷劫长不磨,炯炯玄要法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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