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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母周太安人墓志铭


  先王制礼,后之人有进而加隆者,其惟母服乎!礼家云:父在为母齐衰期者,屈于其尊也。今执母之丧,不得以二尊之故稍有等杀。虽然,礼宁为其过,无为其不及。古者礼不足而哀有余,今之礼犹古之礼,今之哀不及古之哀也。古三月而葬,父在而葬母者,其父以妻之道行之,为之子者衰服,面深墨,徒跣引柩,扱衽鸡斯,以申削杖之痛,若此者,其服不同,礼同。孝之至也。今之人于致哀之道其果能尽欤否欤?如吾友刑部郎中海虞王君楚先葬其母周安人者,斯可谓之能哀矣乎!

  楚先与父余姚公喜赓同举进士,楚先筮仕十余年,既以亲老得请,余姚公方在养,而安人见背。楚先将以月日封北山之新阡,在余姚公则葬妻也,楚先则葬母也,君子窃于此观礼焉。礼先殡而后葬,安人之葬也,先期楚先奉柩车以祖载,柳池墙翣,四面有章,屋帟加黼,罔不尽饰。主人袒括发,拊心辟踊,自家徂圹,匍匐而号者数里。内宗外姻,四方之来观者数百人,皆为欷歔出涕,且曰:“王大夫之孝,匪其母之贤不及此。”于是楚先奉余姚公之命实来请铭。伟业读其状有感曰:“河上之歌不云乎,同病相怜,此余与楚先之谓也。夫悲者不可为絫歔,忧者不可为叹息,闻吾友之哭其母,余能无潸然承央以追痛吾母乎?当世祖章皇帝之十载,诏举遗佚,伟业与楚先为同征。是时吾母朱淑人年六十有九,善病,长恐不复相见,吏趣上道急,母子日涕泣,目尽肿。既抵京师,与楚先言而呜咽,楚先亦泫然曰:‘人孰无亲?即吾母未尝不善病也。’余曰:‘君父子同取甲第,父处子出,于道为宜。君之母少于吾母者一纪,及君仕宦之成,将母未迟也,此岂我所得而同耶?’岁月而往,追惟友朋夙昔之语,戚戚未尝有忘,今日者执笔志安人之葬,不自知其伤心而痛也。”

  安人七岁通《孝经》,兼工鞶帙箴管。既长,代其母以搘捂家政。年十八归于王,事君舅震毅公、君姑张孺人尽妇礼。余姚公出为叔氏后,所后之母戴,年少励苦节,安人左右就养,能得其欢心。余姚公穷诸生也,束脩羊不足以具甘旨,又不能谢宾客之过从,朝夕所给,咸出安人十指中。抚育诸子,辛勤教督,有机杼佐读之劳,有粗粝不饱之苦。既贵,辟纑布素如平时,斥衣食之余以恤姻收族,亲旧之穷嫠者咸以为归。遇媵妾、御臧获皆有恩纪。于里巷则给棺槥,施医药,五十年依佛氏之教焉。其晚岁也,训楚先以居官清谨,不欲仲子之与物为竞,又使之乘时鼓勇以自进于功名,其贤明识大体如此。楚先追念生平艰难黾勉之故,而痛其母之即世,故哭之尤加哀焉。

  呜呼!吾父亦穷诸生也。吾母之事大王父、王母以孝,而教三子以成立,其仁勤庄俭之德,实有类于安人;而伟业之事其母,有愧楚先固已多矣。自古贤母,未有不愿其夫若子之富贵,而富贵之无愧者尤难当。吾父之有声场屋,屡试不收,而祖母汤淑人已老,家贫无以为养,吾母为余言之而泣。余幸弋一第,窃喜有以慰母,而终有憾于吾父之不遇也。今王氏父子一朝并举南宫荐,安人之于其家也,宗族亲党前为寿,可以为贵盛矣。人子之事其亲,孰有加于此者乎?若夫遭逢世故、进退维谷之日,在楚先欲以完节畀余姚公,可出身为门户计,而余于大义不得援此以为解。自恨于当世无毫发裨补,徒以羁愁病苦之余,累吾母之倚闾长望,而贻之以晨夕之忧。然则余之有负子职者,扪心惭汗,终天而已矣!没齿而已矣!以视安人母子,讵可同日而语哉!

  安人卒于康熙丁未四月十四日,距其生年丁酉八月十四日,春秋七十有一。子三人:长澧,即楚先也,刑部郎中;次蹻,丙午举人;次溍,殇。女四,俱庶出。楚先娶徐氏,蹻娶范氏。孙九人:奕棠、云槎,澧出也;世棐、云鞶、云棨、云楘、云梁、云柽、云藻,蹻出也。奕棠、云楘皆诸生。孙女四。曾孙男三。安人之七十也,楚先奉恩命以归养,再逾年而安人以卒。嗟乎!人子莫大乎亲视饭含,虽以余之不孝,藉国恩以终事吾母,庶几稍有以自慰。《礼》曰:“五十不致毁。”又曰:“父在不为母灭性。”楚先之为孺子泣者,亦可以有节而不至于毁瘠乎!是亦母心之所以即安也已。为之铭曰:

  哀也可以无容,言也可以无文。
  是少连之居丧,而在乎虞仲之城。
  翳贤母之善贻兮,用不匮乎斯人。
  乌目其嶞兮,尚湖以清,
  我为此铭,如燕雀之回翔兮,鸟兽踯躅而啾鸣。
  噫嘻乎悲哉!石以永存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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