梦远书城 > 吴伟业 > 吴伟业文集 | 上页 下页 |
崇明平洋沙筑海堤记 |
|
自古人臣,勋在专征,以劳定国者,非特战胜攻取已也。无亦审地利,准水形,筑堤防,端径术,俾我制其胜,彼失其险,夫然后百世赖焉。如是即天吴、阳侯,支祈、罔象,沉玉刑牲,无不允格,况于趋功乐事之人乎?虽然,江、淮、河、济,障遏时闻;泾、渭、淄、渑,堰埭未改;而独于海难言之也,岂以沃焦穷发,浩汗无垠,非人力所得而施者哉? 吾吴郡东南渐海,崇明逾绝津堠而为域,诸沙逦迤者七百里,平洋直亘其南,实旧县,故隶扬州,缘陁崩不常,乃迁新邑,属之吴,而分其地以为鄙。烟火聚落,千有余家。界以小洪,阔远难理。浙中勾章诸岛对峙,若聚棋置块。海师张帆捩舵,踔绝万里,亡命出没,升平时且以为忧。自逆氛大作,郑成功、张名振鲸奔鳄噬,连舻如云,尝一窥金、焦,兵至佚去。既归,狡谋再逞,谓平洋沙外接沧溟,内连港泊,有深岸可以下杙,有遗秉可以因粮,图根株窟穴于其中,而亟肄以疲我。朝议移苏州大帅于其邑以御之,固垒严兵,亦未有以靖也。 会关中梁公有克复宣、云之功,分阃江左,著威名于芜湖、采石,换任宛陵,于顺治十一年再被浙东之命,未及行,而大帅罢政,镇督府以公江、湖、忻、代著有成绩,欲倚其才办寇,先用便宜俾之摄理。八月之三日,公渡海入其军中,申号令,固封守。甫十日,而张名振以三千人犯堡镇,又十日,以数万人围高桥洪土城,公皆迎击破之,先后两战,凡斩千有八百余级,生得二十余人。公谍知其恇扰将遁,决计于十一月二十六日从小洪进兵,身率步骑以火攻,烧屯拔栅,中军李廷栋等蒙冲夹击,碎其五舟,贼大溃走,此平洋沙所繇复也。公为人沉勇有智略,在宣大之日,马上以鞭稍筹算,能识其山川险易,故所向有功。其渡平洋也,召诸将指示之曰:“从此去县沙十五里,常以潮之进退为广狭,浅者淤绝淖泥,深者渟泓、水潦,马遇泞而骇,人厉涉而艰,我多留兵则不能,少留兵则不足,贼至发奔命赴之,非长策也。吾视其水势非甚湍悍,若下竹落,捷石菑,负薪捧土以填之,即小洪可塞,长堤可成,寇至不得突,而我骑逞于康庄之衢矣。”亟条上,与行省诸大臣商其事。时督府马公鸣佩、中丞张公中元,谓公所建于地方计甚深,出俸金赎锾相佽助,而邑宰陈侯慎克佐其劳,将吏诸生,啬夫版尹,询谋佥同。揆日戒众,鼛鼓方集,恍惚若有神教之者,见糠秕扬着水面,如切绳墨,辄循其迹,用赋厥功。畚挶既下,土缜而坚,水回而洑,登登冯冯,缩版斯就。公喜曰:“天所赞也。”躬亲为植,量高庳,揣厚薄,度远迩,计徒庸,属役赋丈已定,而后授之有司与裨校,曰:“庀汝而不在者,且致其罚。” 先是浙抚累檄趣公,而堡镇、高桥洪二战,督府列上功次,请必留公于江南,有诏报可。明年春,天子命公以都督佥事充江南总兵官,寻设水师一万五千以属之。公仰思委任,图有以遂其前劳也,在堤事不敢怠遑,日营月画,筑城以固屏障,设戍以严徼巡,列树以表道途,置亭以休逆旅,凡可以左右于堤之功者,次第修举。于是大陈兵卒,五骑为伍,方驾齐辔,自郊及牧,以达于新堤。邑之耋耄童孺,来游来观,三里一休,五里一顿,无断溪绝阪之艰,无渐裳濡轨之苦,皆惊顾叹喜,以为此造物者鞭山驱海以为之,非版筑之所可及。公乃思夫龙者,实司溟渤,效神灵,不可莫之报也,命作特庙,以时祀享,而堤之事毕溃于成。是役也,起于十一年甲午之腊月,迄于十四年丁酉之三月。其长也以里而栽,其广也以寻而度,高则视广而加赢焉。薪茭土石,救筑削屡之工,十而居八;垣墉瓴甓,缮完修除之工,十而居二:皆如公所料之素。今督府郎公廷佐自中事以观厥成,共兹规画,乃分条其经始月日,并诸人之与有劳者,以告竣于朝,玺书下所司褒宠焉。伟业史臣也,家近东海,于是堤实有嘉赖,故徇诸护军及邑人之请,为文以记实示远。 窃尝闻古之为将者,防山窦泽,堕高堙卑,多有其人矣。或决水以灌城,沦于鱼鳖,或驱人以填堑,视同沙虫。夫五行各有其官,四渎节宣其气,若挈瓶口而壅之,俾坻伏沉滞,郁堙不宣,则溃溢从此而生,灾疹由是而作。惟我梁公因土之宜,顺水之性,从民之欲,今堤成之后,其堧耕为沃壤,荷锸如云,固不止萑苻屏迹而已。以此视彼,其为利害,相去岂不远哉!自中原罹黄巾之害,汴渠沸腾,生民昏垫,本朝治河之绩,比隆宣房,政平人和,能使海若咸率其职,东南黔首,实受其赐。昔人见河、洛而念禹功,顾周道而思文德,此孰非国家之福,邀天之灵,而我公大有造于兹土,不可忘也。公讳化凤,字沣源,陕西西安府长安县人,由顺治三年进士历今官。伟业辱公之知,敢备着其事而系之颂曰: 厥初吾人,龙蛇为伍,既定震泽,至于淮浦。 楚师夹汉,越再五湖,李斯刻石,杨仆虎符。 山越未宾,江、湘或扰,溟、渤无波,楼船莫讨。 在晋之季,孙、卢乃猘,沪渎严烽,蔡洲舍戍。 渺矣一粟,为姚刘沙,蒲蠃之国,鼋鼍之家。 呀然深渊,锯牙奋鬛,我张其罝,彼入其穴。 桓桓将军,鹳鹅置阵,陷井奚逃,蔓草务尽。 秦鞭叱石,钱弩争潮,蛟龙畏铁,螮蝀成桥。 精卫空衔,爰居大骇,水由地中,剑倚天外。 囊沙非智,蹈冰亦危,宁烦息壤,岂假芦灰? 涡口堤高,灅津流浅,白马波平,黄牛道远。 士女婆娑,是用作歌,黍禾谷口,杨柳江沱。 台骀障泽,召伯树埭,如坻如矢,亿载勿坏。 |
梦远书城(guxuo.com) |
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