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卷七(3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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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于鳞文,无一语作汉以后,亦无一字不出汉以前。其自叙乐府云:“拟议以成其变化。”又云:“日新之谓盛德。”亦此意也。若寻端议拟以求日新,则不能无微憾,世之君子,乃欲浅摘而痛訾之,是訾古人矣。 文繁而法,且有委,吾得其人曰李于鳞。简而法,且有致,吾得其人曰汪伯玉。 余尝有《漫兴》十绝,其一云:“野夫兴到不复删,大海回风生紫澜。欲问济南奇绝处,峨眉天半雪中看。”于乎!此义邈矣,寥寥谁解者。 于鳞与子与书云:“许殿卿《海右集》属某中尉为序,不佞尝欲畀诸炎火,乃周公瑕亦曰是。既已,不能禁其传,然不可以欺智者,亦唯任之。”昨欧桢伯访海上云:某谓于鳞近过一国尉园亭赋诗,落句云“司马相如字长卿”,鄙不成语乃尔,定虚得名耳。此正是游戏三昧,似稚非稚,似拙非拙,似巧非巧,不损大家,特此法无劳模拟耳。于鳞之欲焚某序,的然不错也。 于鳞才可谓前无古人,至于裁鉴,亦不能无意。向余为其《古今诗删》序云:“令于鳞而轻退古之作者,间有之;于鳞舍格而轻进古之作者,则无是也。”此语虽为于鳞解纷,然亦大是实录。 始见于鳞选明诗,余谓如此何以鼓吹唐音。及见唐诗,谓何以衿裾古《选》。及见古《选》,谓何以箕裘《风雅》。乃至陈思《赠白马》、杜陵李白歌行,亦多弃掷。岂所谓英雄欺人,不可尽信耶? 于鳞为按察副使,视陕西学,而乡人殷者来巡抚。殷以刻覈名,尤傲而无礼,尝下檄于鳞代撰奠章及送行序,于鳞不乐,移病乞归,殷固留之。入谢,乃请曰:“台下但以一介来命,不则尺踬见属,无不应者,似不必檄也。”殷愕然起谢过,有所属撰,以名否则往。而久之复移檄,于鳞恚曰:“彼岂以我重去官耶!”即上疏乞休,不待报竟归。吏部惜之,用何景明例,许养疾,疾愈起用,盖异数也。于鳞归杜门,自两台监司以下请见不得。去亦无所报谢,以是得简倨声。又尝为诗,有云:“意气还从我辈生,功名且付兒曹立。”诸公闻之,有欲甘心者矣。 于鳞一日酒间,顾余而笑曰:“世固无无偶者,有仲尼,则必有左丘明。”余不答,第目摄之遽曰:“吾误矣。有仲尼,则必有老聃耳。”其自任诞如此。 于鳞尝为朱司空赋《新河》诗,中一联曰:“春流无恙桃花水,秋色依然瓠子宫。”不知者以为上单下重。按三月水谓之桃花水,为害极大。此联不惟对偶精切,而使事用意之妙,有不可言者。阚骃《九州记》:“正月解冻水,二月白苹水,三月桃花水,四月瓜蔓水,五月麦黄水,六月山矾水,七月豆花水,八月荻苗水,九月霜降水,十月后槽水,十一月走凌水,十二月蹙凌水。” 于鳞自弃官以前,七言律极高华,然其大意,恐以字累句,以句累篇,守其俊语,不轻变化,故三首而外,不耐雷同。晚节始极旁搜,使事该切,措法操纵,虽思探溟海,而不堕魔境。世之耳观者,乃谓其比前少退,可笑也。歌行方入化而遂没,惜其不多,寥寥绝响。 余为比部郎,尝与蔡子木臬副、徐子与主事、吴明卿舍人、谢茂秦布衣饮。谢时再游京师,诗渐落,子木数侵之,已被酒,高歌其夔州诸咏,亦平平耳。甫发歌,明卿辄鼾寝,鼾声与歌相低昂,歌竟,鼾亦止,为若初醒者,子木面色如土,虽予辈亦私过之。子与复与子木论文,不合而罢。后五岁,子木以中丞抚河南,子与守汝宁,明卿谪归德司理、张肖甫谪裕州同知,皆属吏也。子木张宴,备宾主,身行酒炙,曰:“吾乌得有其一以慢三君子。”寻具疏荐之。余谓子木雅士不俗,居然前辈风,近更寥寥也。 王允宁为修撰时,余尝一再识之,长大白皙,谈说时事,慷慨激烈,男子也。远则祖述司马少陵,近则师称北地而已,意不可一世士。又好嫚骂人,人多外慕而中畏之。其所最善者,孙尚书升,时为中允。其同年敖祭酒,以书规切之,允宁答云:“仆犹夫故吾耳。顾于南中不宜,且南中亦不宜于吾,以故人取其近似者以为名,曰伉厉守高也。且仆戆直朴略,受性已定,犹仆之貌,修幹广颡,昂首掀眉,揭膺阔步,皆造化陶冶,不可移易。古之挟仙术者,能蜕人骨,不能易人貌。今公责仆勿高忽卑,择中而居之,亦尝有以里妇之效颦闻于公者乎?仆即死勿愿也。”允宁后念其母老病,乞南,得国子祭酒。归省,道经华山,为文祭之,大约以母素敬神而不蒙庇,即愈吾母病,吾太史也,能为文以不朽神,其辞颇支离怪诞。居无何,以地震死。西安李户部愈素恨允宁,假华山神为文詈而僇之,今并传关中。 谢茂秦的来益老誖,尝寄示拟李杜长歌,丑俗稚钝,一字不通,而自为序,高自称许,甚略云:“客居禅宇,假佛书以开悟。暨观太白少陵长篇,气充格胜,然飘逸沉郁不同,遂合之为一,入乎浑沦,各塑其像,神存两妙,此亦摄精夺髓之法也。”此等语何不以溺自照。又俞仲蔚古调本是名家,五言律亦不恶,沾沾为七言律不已,何也?乃知宇宙大矣,无所不有。 王允宁生平所推伏者,独杜少陵。其所好谈说,以为独解者,七言律耳。大要贵有照应,有开阖,有关键,有顿挫其意主兴主比,其法有正插,有倒插。要之杜诗亦一二有之耳,不必尽然。予谓允宁释杜诗法如朱子注《中庸》一经,支离圣贤之言,束缚小乘律,都无禅解。 于鳞拟古乐府,无一字一句不精美,然不堪与古乐府并看,看则似临摹帖耳。五言古,出西京建安者,酷得风神,大抵其体不宜多作,多不足以尽变,而嫌于袭;出三谢以后者,峭峻过之不甚合也。七言歌行,初甚工于辞,而微伤其气,晚节雄丽精美,纵横自如,烨然春工之妙。五七言律,自是神境,无容拟议。绝句亦是太白少伯雁行。排律比拟沈宋,而不能尽少陵之变。志传之文,出入左氏司马,法甚高,少不满者,损益今事以附古语耳。序论杂用《战国策韩非》诸子,意深而词博,微苦缠忧。铭辞奇雅而寡变。记辞古峻而太琢。书牍无一笔凡语。若以献吉并论,于鳞高,献吉大;于鳞英,献吉雄;于鳞洁,献吉冗;于鳞艰,献吉率。令具眼者左右袒,必有归也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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