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卷一(2)


  语文,则颜之推曰:“文章者,原出《五经》:诏命策檄生于《书》者也;序述论议,生于《易》者也;歌咏赋颂,生于《诗》者也;祭祀哀诔,生于《礼》者也;书春天箴铭,生于《春秋》者也。”

  韩愈曰:“养其根而俟其实,加其膏而然其光。根之茂者其实遂,膏之沃者其光晔。”又曰:“和平之声淡薄,愁思之声要妙,欢愉之辞难工,穷苦之言易好。”

  柳宗元曰:“本之《书》以求其质,本之《诗》以求其情,本之《礼》以求其宜,本之《春秋》以求其断,本之《易》以求其动,参之穀梁氏以厉其气,参之《孟荀》以暢其支,参之《老庄》以肆其端,参之《国语》以博其趣,参之《离骚》以致其幽,参之太史以著其洁。”

  苏轼曰:“吾文如万斛之珠,取之不竭,惟行于所当行,止于所不得不止耳。”

  陈师道曰:“善为文者,因事以出奇。江河之行,顺下而已。至其触山赴谷,风搏物激,然后尽天下之变。子云惟好奇,故不能奇也。”

  李涂云:“庄子善用虚,以其虚虚天下之实。太史公善用实,以其实实天下之虚。”又曰:“《庄子》者,《易》之变。《离骚》者,《诗》之变。《史记》者,《春秋》之变。”

  李攀龙曰:“不朽者文,不晦者心。”

  总论,则魏文帝曰:“文以气为主。气之清浊有体,不可力强而致。”

  张茂先曰:“读之者尽而有余,久而更新。”

  陆士衡曰:“其始也,收视反听,耽思旁迅,精骛八极,心游万仞。其致也,精曈昽而弥宣,物昭晰而互进,倾群言之沥液,嗽六艺之芳润,浮天渊以安流,濯下泉而潜进。”又曰:“离之则双美,合之则两伤。”又曰:“石韫玉而山晖,水怀珠而川媚。”

  殷璠曰:“文有神来、气来、情来,有雅体,有野体、鄙体、俗体,能审鉴诸体,委详所来,方可定其优劣。”

  柳晚曰:“善为文者,发而为声,鼓而为气。直与气雄,精则气生,使五采并用,而气行于其中。”

  姜夔云:“雕刻伤气,敷演伤骨。若鄙而不精,不雕刻之过也;拙而无委曲,不敷演之过也。”又云:“人所易言,我寡言之。人所难言,我易言之。”

  何景明曰:“文靡于隋,韩力振之,然古文之法亡于韩。诗溺于陶,谢力振之,然古诗之法亦亡于谢。”

  ——已上诸家语,虽深浅不同,或志在扬扢,或寄切诲诱,撷而观之,其于艺文思过半矣。

  四言诗须本《风雅》,间及韦、曹,然勿相杂也。世有白首铅椠,以训故求之,不解作诗坛赤帜。亦有专习潘陆,忘其鼻祖。要之,皆日用不知者。

  拟古乐府,如《郊祀房中》,须极古雅,发以峭峻。《铙歌》诸曲,勿便可解,勿遂不可解,须斟酌浅深质文之间。汉魏之辞,务寻古色。《相和瑟曲》诸小调,系北朝者,勿使胜质;齐梁以后,勿使胜文。近事毋俗,近情毋纤。拙不露态,巧不露痕。宁近无远,宁朴无虚。有分格,有来委,有实境,一涉议论,便是鬼道。

  古乐府,王僧虔云:“古曰章,今曰解,解有多少。当时先诗而后声,诗叙事,声成文,必使志尽于诗,音尽于曲。是以作诗有丰约,制解有多少。又诸调曲皆有辞有声,而大曲又有艳、有趋、有乱。辞者,其歌诗也。声者,若‘羊’、‘吾’、‘韦’、‘伊’、‘那’、‘何’之类也。艳在曲之前,趋与乱在曲这后,亦犹《吴声西曲》,前有和,后有送也。”其语乐府体甚详,聊志之。

  世人《选》体,往往谈西京建安,便薄陶谢,此似晓不晓者。毋论彼时诸公,即齐梁纤调,李杜变风,亦自可采,贞元而后,方足覆瓿。大抵诗以专诣为境,以饶美为材,师匠宜高,捃拾宜博。

  西京建安,似非琢磨可到,要在专习凝领之久,神与境会,忽然而来,浑然而就,无岐级可寻,无色声可指。三谢固自琢磨而得,然琢磨之极,妙亦自然。

  七言歌行,靡非乐府,然至唐始暢。其发也,如千钧之弩,一举透革。纵之则文漪落霞,舒卷绚烂。一入促节,则凄风急雨,窈冥变幻。转折顿挫,如天骥下坂,明珠走盘。收之则如橐声一击,万骑忽敛,寂然无声。

  歌行有三难,起调一也,转节二也,收结三也。惟收为尤难。如作平调,舒徐绵丽者,结须为雅词,勿使不足,令有一唱三叹意。奔腾汹涌,驱突而来者,须一截便住,勿留有余。中作奇语,峻夺人魄者,须令上下脉相顾,一起一伏,一顿一挫,有力无迹,方成篇法。此是秘密大藏印可之妙。

  五言律差易得雄浑,加之二字,便觉费力。虽曼声可听,而古色渐稀。七字为句,字皆调美。八句为篇,句皆稳暢。虽复盛唐,代不数人,人不数者。古惟子美,今或于鳞,骤似骇耳,久当论定。

  七言律不难中二联,难在发端及结句耳。发端,盛唐人无不佳者。结颇有之,然亦无转入他调及收顿不住之病。篇法有起有束,有放有敛,有唤有应,大抵一开则一阖,一扬则一抑,一象则一意,无偏用者。句法有直下者,有倒插者,倒插最难,非老杜不能也。字法有虚有实,有沉有响,虚响易工,沉实难至。五十六字,如魏明帝凌云台材木,铢两悉配,乃可耳。篇法之妙,有不见句法者;句法之妙,有不见字法者。此是法极无迹,人能之至,境与天会,未易求也。有俱属象而妙者,有俱属意而妙者,有俱作高调而妙者,有直下不对偶而妙者,皆兴与境诣,神合气守使之然。五言可耳,七言恐未易能也。勿和韵,勿拈险韵,勿傍用韵。起句亦然,勿偏枯,勿求理,勿搜僻,勿用六朝强造语,勿用大历以后事。此诗家魔障,愤之慎之。

  绝句固自难,五言尤甚离首即尾,离尾即首,而腰腹亦自不可少,妙在愈小而大,愈促而缓。吾尝读《维摩经》得此法:一丈室中,置恒河沙诸天宝座,丈室不增,诸天不减,又一刹那定作六十小劫。须如是乃得。

  和韵联句,皆易为诗害而无大益,偶一为之可也。然和韵在于押字浑成,联句在于才力均敌,声华情实中不露本等面目,乃为贵耳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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