梦远书城 > 王夫之 > 周易外传 | 上页 下页


  一

  《颐》,象也。象其为颐,而未象其为养。然则设颐于此,养不期而自至乎?圣人何以劳天下于耕稼渔猎?抑设象于此,而复邀养于他,则养固外待,“观朵颐”者又何以凶邪?

  夫《颐》之成象,固阴阳之即位而为形体;而《颐》之成用,资养之具亦阴阳互致而为精腴。故二气构形,形以成;二气辅形,形以养。能任其养,所给其养,终百年而无非取足于阴阳。是大造者即以生万物之理气为人成形质之撰,交用其实而资以不匮。则老子所谓“冲,而用之或不盈”,其亦诬矣。

  夫颐,中虚者也。中虚似冲,所受不盈,而有生之养资焉,则老子之言疑乎肖。而抑又不然。其将以颐之用,以虚邀实者为冲乎?则颐之或动或止,在辅车唇颔之各效者,用实也,非用虚也。假令以物投于非颐之虚,其虚均也,而与人漠不相与。则颐中之虚,资辅车唇颔动止之实以为用,明矣。将以颐之体,外实中虚者为冲乎?则死者之颐,未尝有所窒塞,而何以殊邪?外实而灵,中虚而动,屈伸翕辟之气行焉。则颐中之虚自有其不虚者,而特不可以睹闻测也,明矣。彼其说,精专于养生,而不知养抑不知生也有如此,故曰诬也。

  夫圣人深察于阴阳,以辨养道之正,则有道矣。养万物者阴阳也,养阴者阳也,阳在天而成象,阴在地而成形。天包地外而入于地中,无形而成用;地处天中而受天之持,有形而结体。无形无涯,有形有涯。无涯生有涯,有涯息无涯。无形入有形,有形止无形。阴静善取,阳动善变。取盈不积,资所厚继;阳动不停,推陈致新。分为荣卫,畅于四末,四末以强,九官以灵,一皆动而能变者以象运之。故曰养阴者阳也。若其养万物者,阳不专功,取材于阴,然而大化之行,启不言之利,则亦终归于阳也。阳任春夏,阴任秋冬。春夏华荣,秋冬成实,以迹言之,阴为阳具。然而阳德阴刑,德生刑杀,秋冬物成而止息,春夏物稚而方来,凝实自终,阴无利物之志。是故阳之为言养也,阴之为言幽也。然则观其所养,物养于阳,观其自养,阴养于阳。顺天之道,知人之生,而养正之道不迷矣。

  圣人之“养万民”,法阳之富;君子之“节饮食”,法阳之清。有养大而舍小,法阳贵而阴贱;有捐养以成仁,法阳刚而阴柔。如是,则阳听养于阴,道固宜尔,而四阴致养,何以云“颠”云“拂”也?阳君阴民,阳少阴多。民义奉君,少不给多,其义悖矣。乃养之为道,顺则流,逆则节,故无有不颠不拂而可用养者也。故曰“以人从欲实难”,“经”不可恃也。

  乃初、上胥阳,皆养阴者也,而上为“由颐”,初为“观颐”,何也?颐之所以能动而咀物者,下也,而上则静。凡 割之用,皆自上而下,而颐之咀物也反是。动者以欲兴而尸劳,止者以静俟而自得。以欲兴者虽劳而贱,以静俟者虽得而不贪,此亦君子小人之别也。均之为养,而初见可欲而即动焉,不亦惫乎?功名之会,迫起者阳 之羞也,而况饮食乎!故君子“慎言语,节饮食”,皆戒之于其动也。

  呜呼!鄙夫之动于欲者,不足道已。霸者以养道市民而挟刑心,异端以冲用养生而逆生理,皆阴教也。知阴之无成,阳之任养,于虚而得实,贱顺欲而乐静正,尚其庶乎!

  二

  均为“颠”“拂”,而二、三何以凶邪?君子之于养也,别嫌而安所遇。二、三与初为体,今以初贪而不戢,乃非分而需养于上。上为《艮》止,恩有所裁,不特拂经,欲亦不遂。故二逢“于邱”之凶,三蔑“十年”之利。“邱”者高位,“十年”远期。位疏而期远,望其相给,不亦难乎!

  《震》临卯位,“十年”而至丑。《艮》居丑寅之交,即有所施,必待“十年”之后。晨烟不续,越陌相求,涸鲋难留,河清谁俟,不复能永年矣。虽托贞廉,凶还自致,则何似别嫌而安遇,以早自决于十年之前乎?上者,三之应也,而不与三以养,何也?贵而无位,所处亦危矣,惟奉大公以养物,斯德施光而自他有庆。系私以酬酢,上义之所不出也。四为《艮》体,同气先施,挹之不劳,受之不怍,“耽耽”“逐逐”,其何咎焉!使于陵仲子而知此义,可无洁口腹于母兄之侧矣。呜呼!取舍之间,盖可忽乎哉!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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