梦远书城 > 王夫之 > 周易外传 | 上页 下页


  积治之世,富有者不易居也;积乱之几,仅留者不易存也。《观》承《否》之后,固已乱积而不可掩矣,而位未去,而中未亡。位未去,圣人为正其名;中未亡,圣人为善其救。

  正其名者何也?来者既主,往者既宾。主者挟朋类以收厚实,宾者拥天步而仅虚名。百姓改心,君臣贸势,然而其名存焉。名者天之经也,人之纪也,义夫志士所生死争焉者也,庶几望之曰:群阴之来,非以相凌,而以相观,我之为“大观在上”,固终古而不易也。然而圣人之所以善救已往之阳者,亦即在此矣。

  夫阴逼阳迁而虚拥天位,救之也不容不夙,而尤惧其不善也。善其救者,因其时也。《观》之为时,阴富而阳贫,生衰而杀王,上陵而下固,邪盈而正虚,人耗而鬼灵。凡此者,威无可用,用之而床且见剥;恩无可感,感之而膏每逢屯。然且亵试其恩威,以与力争其胜败,败乃速亡,胜亦自敝,此既其明验矣。且阴之先动,乘阳之虚;阳不遽虚,因动而敝; 兴鬼瞰,妖自人兴。然则非通消息之藏,存性命之正者,亦恶能以大观(去声)而保天位哉?

  是故观者我也,观者彼也。忘彼得我,以我治彼,有不言之教焉,有无用之德焉。故麋鹿兴前而不视,疾雷破柱而不惊。虽然,又岂若孱主羸国之怀晏安而遗存亡也哉!以言起名,以用起功,大人所以开治也;言以不言,用以不用,君子所以持危也。

  今夫荐而后孚见焉,盥者且未荐也。神来无期,神往无景,抱斋戒之身,往求之于阴暗窅冥之际,盖有降格无端而杳难自据者矣。而不曰“仁孝之心,鬼神之宅”也乎?以此推之,类幽而不可度,势绝而不相与,凡以眇躬际不测之几者,胥视此矣。而君子于此,乃以不荐为孚。

  其不荐之孚者何也?阴之感阳也以与,阳之制于阴也以欲。不受其与者,先净其欲。以利中我,而利不入清明之志;以势荡我,而势不惊强固之躬。宫庭者盥之地,夙夜者盥之期也。恪守典型而喜怒不妄者,盥其坌起之尘也。养其尊高而金车勿乞者,盥其沾濡之垢也。履天位而无惭,畜神威于不试。彼固曰“庶几伺其荐而与之狎”邪!而终日无荐之事,则终日有荐之形。故道盛而不可吐,力全而不可茹,彼骎骎然起而干我者,亦且前且却,欲迎欲随,而两无端,乃以奠濒危之鼎而俟气数之定。“君子无咎”,良以是与!

  故因其不可荐而戒其渎,则地天之通以绝;尽其必盥而治其素,则阴凝之冰不坚;于是下观化而天下治。高宗承乱而恭默不言,所由异于仲康之胤征、宣王之南伐矣。故曰:“圣人以神道设教。”阴以鬼来,我以神往,设之不妄,教之不勤,功无俄顷而萌消积害。

  圣人固不得已而用《观》。然彼得已而不已者,其后竟如之何也?可以鉴矣。故歌舞于堂则魅媚于室,磔禳于户则厉啸于庭。极于鬼神,通于治乱,道一而已。然且有承极重难反之势,亵用其明威而不戒其瞻听,使溃败起于一旦而莫之救,徒令衔恤于后者悲愤填膺而无所控泄,哀哉!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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