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徽宗四


  姦人得君久,持其權而以傾天下者,抑必有故。才足以代君,而貽君以宴逸;巧足以逢君,而濟君之妄圖;下足以彈壓百僚,而莫之敢侮;上足以脅持人主,而終不敢輕。李林甫、盧杞、秦檜皆是也。進用之始,即有以聳動其君,而視為社稷之臣;既用之,則信向而尊禮之;權勢已歸,君雖疑而不能動搖之以使退。故高宗置刀韡中以防秦檜,而推崇之益隆;盧杞貶,而德宗念之不衰;李林甫非楊國忠之懷忮以相反,玄宗終莫之輕也。而其時盈廷之士,無敢昌言其惡,微詞譏諷而禍不旋踵矣。而蔡京異是。

  徽宗之相京也,雖嘗賜坐而命之曰:「卿何以教之?」亦戲也。實則以弄臣畜之而已。京之為其所欲為也,雖奉王安石以為宗主,持紹述之說以大殘善類。而熙、豐之法,非果於為也,實則以弄臣自處而已。其始進也,因與童貫遊玩,持書畫奇巧以進,而托之紹述,以便登揆席。其云紹述者,戲也。所師安石以周官飾說者,但「唯王不會」之一言,所以利用夫戲也。受寵既深,狂嬉無度,見安妃之畫像,形之於詩;縱稚子之牽衣,著之於表;父子相仍,迭為狎客。乃至君以司馬光謔臣,臣以仁宗謔君,則皆灼然知其為俳優之長,與黃幡綽、敬新磨等。帝亦豈曰此可為吾任社稷者?京、攸父子亦豈曰吾為帝腹心哉?唯帝之待之也媟,而京、攸父子之自處也賤,故星變而一黜矣,日中有黑子而再黜矣,子用而父以病免,不得世執朝權矣。在大位者侯蒙、陳顯,斥之為蟊賊,而猶優游以去;冗散之臣如方軫,草澤之士如陳朝、陳正匯,訶之如犬豕,而猶不陷於刑。未嘗有蟠固不可搖之勢也。徽宗亦屢欲別用人代之矣。而趙挺之、何執中、張商英之瑣瑣者,又皆懷私幸進,而無能效其尺寸。是以寵日以固,位日以崇,而耆老不死,以久為賊於天下。計自其進用以迄乎南竄之日,君亦戲也,臣亦戲也。嗣之者,攸也、絳也;偕之者,王黼也、朱靦也、李邦彥也;莫非戲也。花鳥、圖畫、鐘鼎、竹石、步虛、受籙、倡門、酒肆,固戲也;開熙河、攻交趾、延女直、滅契丹、策勛飲至、獻俘肆赦,亦莫非戲也。如是而欲緩敗亡之禍,庸可得乎?

  故有李林甫,不足以斬肅宗之祚;有盧杞,不足以陷德宗於亡;有秦檜,不足以破高宗之國。京無彼三姦之鷙悍,而禍乃最焉。彼之為惡者,猶有所為以鉗服天下;而此之為戲者,一無所為也。彼之得君者,君不知其姦,而姦必有所飾;此之交相戲者,君賤之而不能舍之,則無所忌以無不可為也。即無女直,而他日起於草澤,王善、李成、楊麼之徒,一呼而聚者百餘萬,北據太行,南蹂江介,足以亡宋而有餘矣。攖狡強銳起之天驕,尚延宋祚於江左,幸也。雖然,唯其戲也,含詬忍恥以偷嬉宴,則其施毒於士民者亦淺,固有可以不亡者存焉。京年八十,而與子孫竄死於南荒,不得視林甫、杞、檜之保軀命於牖下也。足以當之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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