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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雅二十五


  班固有言:“司马相如颂功述德,忠臣效也,贤迁远矣。”议者非之,以为导谀启骄,不可以为忠,不如迁《史》之为遗直也。之二说者,各有挟以互竞,君子奚以折其中哉?

  夫不观于周公、召公之道乎?周公之陈《无逸》也,抑天子而均诸南亩之子,戒逸谚而无望上智之情:警之以民情,则曰“否则厥心违怨,否则厥口诅咒”;申之以祸患,则曰“怨有同,是丛于厥身”;怵之以生死,则曰“自时厥后,亦罔或克寿”。何其甚相诅谤而不忌也!召公之歌《卷阿》也,游亦伴奂焉,休亦优游焉。车之多,马之驰,殆乎《子虚》《上林》之所铺张矣。梧桐之生,凤凰之鸣,殆乎般般濯濯之所夸耀矣。性之弥,土宇之厚,殆乎《大人》《中州》之所虚祝矣。何其嫌于导谀而不戒也!

  乃固以是讥迁之非忠,而二公协于一以相友,夫子杂列之《诗》《书》而交不废;君子小人、厚薄忠佞之分,不可不察也。周公居尊亲之位,任附托之隆,先事以申忧危之警,无已而苛言之,药石之爱也。马迁以刑余无谏诤之责,后事而摘毫毛之过,微文而深中之,怨毒之情也。成王抚未宁之宇,殷民睥睨于其侧,二叔之余党摇荡于其间,四国觇其忧喜以为动静,召公从容乐豫,张大孺子,以早服疑贰,销萌之大猷也。汉章承思汉之余,席大定之势,四裔无警,陇首无谣,昌荣之气已荡其心目,班固揄诩过情,狭小三五而益以忘其忧恤,劝淫之邪术也。

  故厚与忠,道异而相得;薄与佞,情同而相非;宜夫二公之协以成,而迁、固之讼不相下也。或直或曲,或实或浮,观其词,审其致,论其世,无待钩考而见其心。厚不嫌佞,忠不嫌薄,贵乎听言者之聪,贵此而已矣。群言讼于廷而辨者不乱,君子之迹孰得而借诸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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