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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九岁


  顺治四年丁亥(1647),桂王永历元年,先生二十九岁。

  春正月,客湘乡。

  《南窗漫记》云:“丁亥春,余以穷愁客湘上,日与伯修、季霞、欧阳予私淑、江陵李广生芳痛饮忘昏晓。一夕渡涟水,就宿僧舍,斜月未沉,碧波流映。余举杨大年以“镜中人似面前人”对“水底月如天上月”,语犯合掌而意味短浅。季霞曰:何似‘鬓边霜作镜中霜’?余代云:‘梦中身是故乡身’。”

  按:《孝烈传》,洪伯修为王进才溃兵所杀在丁亥春。据《永历实录》,王进才兵溃系二月事。故知先生与洪、龙、欧、李聚饮在正月也。

  夏五月,与夏文学汝弼登车架山白石峰,主萧常赓家。

  夏汝弼《白石峰纪》:“岁丁亥,月在午,梅雨新霁,与王子而农披榛径登白石峰。积阴初起,条风时至,扪柔绿,度深碧,登降频数,不以为劳,仅至于峰巅而息。南眺祝融,如俯而回睨。西望梅龙,如蠖而东引。北瞻荆紫,如延如拒,将迎莫必,而以其翠光相持。夫以是峰之特立,出于群山之表,而其上苍苍无穷者且如彼,是果有所谓天耶?抑无所复名之而姑谓天耶?天者果有所帱与,则亦宜有所不帱者存,何居乎其必帱之荒远而始以为大乎?则吾未知其定有天焉者否也。于是两人选石而坐。不能去,不能留,歌无声,言无谓,相视久之,不能名其故。日已晚矣,乃遵所登之路而返。”《沅湘耆旧集·夏汝弼小传》云:“字叔直,号莲峰,一号莲冠道人。衡阳诸生。生有异禀,刚介负气。湘衡乱,佯狂远蹈,或歌或哭。有语及时事者,即闭目不答。鼎革后挈家入九嶷山,绝粒死。”邓氏显鹤云:“《楚风补》仅载其《车架山同夕堂作》一诗。车架山在湘乡西南九十里,夕堂即船山先生,以所著书有《夕堂永日绪论》也。案船山诗有《同夏叔直出寺看碑》及《重过莲花峰是夏叔直读书处》二诗。《湘乡艺文志》有刘近鲁《湄水同夕堂老人月泛寻懿庵别业》诗,知叔直与船山交甚挚。其诗清历缠绵,沉郁悲愤,惜无由觅其全稿也。”又云:“《湘乡流寓志》:夏汝弼字叔直,衡阳人,早有文誉,举于乡。丁亥岁,湘、衡乱溃,忽有称莲冠道人者,携一童子囊琴至梓田之车架山,僦僧楼而止焉。日就古木鸣泉间,藉危石弹琴吟啸以终日。已登白石峰、铜梁山观瀑布,辄数日不返。问其姓字,不对,人亦不能测。邑士萧常赓见而识之,邀至家,或歌或哭。与语世事,则闭目兀坐不答。居月余,莫知所往。后闻其入九嶷山,绝食以死。按《衡阳志》称叔直为名诸生,此云举于乡,盖传闻之异也。”又云:“按《一统志》,荆紫峰在湘乡南百里,孤峰突起,聚山环绕,其对峙者为白石峰。余既得叔直先生《车架山》诗,复从《湘乡志》搜得此文,而先生之踪迹交游志事乃稍稍窥见崖略,岂非鬼神之灵有以默启之耶?比与吾友沈栗仲,毛青垣,汤叔尺、幼尊兄弟约登车架山白石峰,求两先生流连憩息之所,建祠立碑于上,且绘图征诗,以永其传。年衰志往,人事乖迕,未知得果此愿否?谨识于此,以待来哲。”又云:“萧宁玙,字仲玉,湘乡人,仕履无可考,有《登杞梓岭》诗。以其能与叔直先生同游也,故亟存之。考《湘乡山水志》,杞梓岭在邑西四十里,岩壑深邃。夏叔直尝避世于此。又《流寓志》称邑士萧常赓见而识之。常赓即宁玙族人。”又云:“萧常赓,字一夔,湘乡人,仕履无考。《湘乡流寓志》载:莲冠道人,邑士萧常赓见而识之,邀至家,住月余乃去。按道人即夏叔直先生,与夕堂老人交笃,其游车架山、登白石峰皆偕。常赓邀主其家,居月余。作两先生东道主人,谈何容易。然则常赓亦非常人也哉!”

  按:邓说极核。惟懿庵姓刘,与叔直无涉,说详下文己酉年。

  秋八月,还衡阳视武夷先生疾,遂偕石崖先生随侍武夷先生上南岳峰顶。

  《家世节录》云:“永历丁亥,夫之避居湘乡山中,伯兄匿迹东安之四望山。先君间寄手书至曰:‘汝若自爱,切不须归,勿以我为念。’时八月二十三日也。书发之明日,遂以觏疾。伯兄踉跄先归,夫之以次还。先君顾不喜,已乃力疾率伯兄及夫之上南岳峰顶以隐。”又云:“先君于书法不求甚工,而终身不作一行草及纵笔大书。先卒三月,所敕夫之兄弟手札,皆蝇头雁行如界画。”

  按:武夷以十一月卒。先卒三月,即八月也。

  冬十月,先生仲父牧石先生及仲母吴太恭人先后卒。

  《牧石先生墓表》云:“先生以万历丙子正月六日生,以永历丁亥十月某日谢世。恭人先一岁乙亥三月十一日生,同岁十月某日殁。”又云:“其顺以承亲也,于童年小有过失,少峰公责谴门外,永夕下钥。时当除夕,风雪凄迷,先考从隙道掖令归寝,先生引咎自责,必遵庭命。翼日元旦,少峰公方启扉焚香,先生怡颜长跽。少峰公且喜且泣,称其允为道器。嗣与先考同受业于伍学父先生之门,匪徒文誉齐腾,抑且德隅均整,易衣共枕,长年欢浃。吴太恭人与先妣谭太孺人,孝睦壹志,等于同生。由是称孝友者,以寒门为华族之箴瑱,施于今日,流颂不衰,有耳有心,胥于一致,非不肖夫之所敢侈一词也。十八补郡文学,屡应宾兴,文笔孤清,弗售于有司。岁己酉,与先考同赴省试。先考中涂病作,遽谢同辈,掖扶归里。小艇炎蒸,篝灯搔抑,目不交睫者五昼夜,因慨然曰:“幸全三乐,复何有于浮云哉!”自是雅意林泉,布袜青鞋。筑曳涂居,构小亭,题曰濠上。浚小池,莳杂花其侧。釀秫种蔬,供岁时之荐。先生少攻吟咏,晚而益工。于时公安、竟陵哀思之音,歆动海内。先生斟酌开、天,参伍黄、建,拒妹媚之曼声,振噌吰之亢韵。屡婴杂乱,遗稿无存。”《耐园家训跋》云:“至于先子,仁慈天笃,始于吾兄弟冠昏以后,夏楚不施,诃斥不数数焉。然以夫之之身沐庭训者言之,或有荡闲之过,先子不许见,不敢以口辨者至两三旬,必仲父牧石翁引导,长跪庭下,牧石翁反复责谕,述少峰公之遗训,流涕满面,夫之亦悯默泣服,而后得蒙温语相戒。”《家世节录》云:“仲父牧石先生和易而方介,恬于荣利。博识,工行楷书。古诗得建安风骨,近体逼何、李而上。深不喜竟陵体诗,每颦曰:‘何为作此儿女嚅唲?’晚岁莳花植药,怡然忘物,每谓漆园吏、东皋先生去人不远。”《南窗漫记》云:“先征君受学于伍学父先生,先生诗文为南楚领袖。先征君与仲父牧石翁杖履周旋,时相唱和。牧石翁有诗数百首,乱后无一存者。忆得《三十六湾》一首:‘千里平湖水,支分六六湾。风横帆影乱,壑断舻声间。南北迷乡望,纡回滞客颜。湘灵愁倚瑟,徙倚碧云间。’”

  按:先生季父家聘,字子翼。《家世节录》称其“儒而侠,不屑家人业,裘马壮游,敦友睦,事先君如严父。”则亦奇特之士也。其卒年俟考。

  十一月十八日,武夷先生卒,年七十八。

  《武夷先生墓志》云:“先生以隆庆庚午季冬月朔日诞生,卒以永历丁亥十一月望后三日。”《家世节录》云:“先君俄而疾急,乃曰:‘吾居平无一言可用教汝兄弟者,况今日乎!我即不起,当葬我此山之麓,无以榇行城市,违吾雅志。且以茔兆在彼,累汝兄弟数见诸不净事也。’卧病三月,未尝有一呻吟之声。十一月十八日平旦,扶起晏坐而终。先君之于患难生死,有如此者。易箦之岁,七十有八。”《春秋家说》自序云:“越岁不辰,岁在丁亥,黄地既裂,昊天复倾,不吊毒酷,府君永逝。”

  按:越岁丁亥,承上文“岁在丙戌”而言。是年四月衡州失守,故有地裂之语。

  是年硁斋先生卒。

  《武夷先生墓志》云:“生子三。次参之,选贡生,早卒。”《家世节录》云:“次仲兄参之,遇乱以疾先先君卒。孙七。致、敉皆仲兄出。”《石崖先生传略》云:“夫之既羸且惰,仲兄亦多病。扶掖按摩,寒暑昼夜,局曲于床褥间,十余夕不寐,两三日粒米不入口以为恒。”

  按:《家世节录》既云以疾先先君卒,则硁斋卒于武夷之前,断不在戊子以后。《五十自定稿》哀从子敉七绝四首作于甲午,其题云:“从子敉遘悯以后,与予共命而活者七年。”其言遘悯,即指丁硁斋之忧。由甲午上溯,七年之前正是丁亥,故知硁斋卒于是年,惟月日俟考。

  是年文有《孝烈传》一篇。

  传首云:“双髻外史曰:吾避戎上湘,湘之人竞相告曰:‘洪子挥利刃以断仇首,女彭抱婴儿而赴水。’余念之良然,亟次所闻而传之。”《洪孝子传》云:“余尝交伯修。欲求至孝子所吊慰之,道阻不违,惟习闻湘人之言百喙如一者若此。”

  按:是岁正月,先生与伯修为文学之饮。二月而王进才兵溃。据孝子传言伯修遇害在湘西縠水谷口。先生与夏叔直往来于车架山、白石峰之间,地在湘乡之南。彼时烽烟遍野,故路不远而难达也。秋八月,先生始还衡阳。前此踪迹,皆在湘乡。洪孝子、彭烈妇之事皆在二三月间。此文当作于夏秋之际。

  又按:《姜斋诗剩稿》有《挽烈妇廖周氏》五绝一首,其诗云:“冒刃扶姑命,躯残刃折铓。至今荒冢里,赢得血痕香。”其事颇与《孝烈传》相类,其年分俟考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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