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论时政第四疏


  臣闻为国之基,必资于德礼;君之所保,惟在于诚信。诚信立,则下无二心;德礼行,则远人斯格。然则德礼诚信,国之大纲,在于父子君臣,不可斯须而废也。故孔子曰:“君使臣以礼,臣事君以忠。”又曰:“自古皆有死,人无信不立。”文子曰:“同言而信,信在言前;同令而行,诚在令外。”然则言而不行,言不信也;令而不从,令无诚也。不信之言,无诚之令,为上则败德,为下则危身,虽在颠沛之中,君子之所不为也。

  自王道休明,十有余载,威加海外,万国来庭,仓廪日积,土地日广。然而道德未益厚,仁义未益博者,何哉?由乎待下之情,未尽于诚信,虽有善始之勤,未睹克终之美故也。其所由来者渐,非一朝一夕之故。昔贞观之始,闻善若惊,既五六年间,犹悦以从谏。自兹厥后,渐恶直言,虽或勉强时有所容,非复曩时之豁如也。謇谔之士,稍避龙鳞;便佞之徒,肆其巧辩。谓同心者为朋党,谓告訏者为至公,谓强直者为擅权,谓忠谠者为诽谤。谓之为朋党,虽忠信而可疑;谓之为至公,虽矫伪而无咎。强直者畏擅权之议,忠谠者虑诽谤之尤。至于窃金生疑,投杼致惑。正人不得尽其言,大臣莫能与之争。荧惑视听,郁阏大猷,妨化损德,其在兹乎?故孔子之恶利口之覆邦家,盖为此也。

  且君子小人,貌同心异。君子掩人之恶,扬人之善,临难不苟免,杀身以成仁。小人不耻不仁,不畏不义,惟利之所在,危人以自安。夫苟在危人,则何所不至?今将求致治,必委之于君子;事有得失,或访之于小人。其待君子也,则敬而疏;遇小人也,必轻而狎。狎则言无不尽,疏则情不上通。是则毁誉在于小人,刑罚加于君子。实兴丧所在,亦安危所系,安可以不慎哉?此乃孙卿所谓使智者谋之,与愚者论之,使修洁之士行之,与污鄙之人疑之,欲其成功,可得乎哉?夫中智之人,岂无小慧,然才非经国,虑不及远,虽竭力尽诚,犹未免于倾败。况内怀奸利,承顺颜旨,其为祸患,不亦深乎?故孔子曰:“君子或有不仁者焉,未见小人而仁者。”然则君子不能无小恶,恶不积,无妨于正道。小人或时有小善,善不积,不足以立忠。今谓之善人矣。复虑其时有不信,何异夫立直木而疑其影之曲乎?虽竭精神,劳思虑,其不可得,亦已明矣。

  夫君能尽礼,臣能竭忠,必有在乎内外无私,上下相信。上不信,则无以使下;下不信,则无以事上。信之为道大矣哉!故自天祐之,吉无不利。昔齐桓公问于管仲曰:“吾欲酒腐于爵,肉腐于俎,得无害于霸乎?”管仲曰:“此固非其善者,然亦无害于霸也。”公曰:“如何而害霸乎?”曰:“不能知人,害霸也。知而不能用,害霸也。用而不能任,害霸也。任而不能信,害霸也。既信而又使小人参之,害霸也。”晋中行穆伯攻鼓,经年而不能下,魏简伦曰:“鼓之啬夫,简伦之知,请无疲士大夫,而鼓可得。”穆伯不应。左右曰:“折一戟,不伤一卒,而鼓可得,君奚为不取?”穆伯曰:“简伦之为人也,佞而不仁。若使简伦下之,吾不可以不赏。若赏之,是赏佞人也。佞人得志,是使晋国之士,舍仁而为佞。虽得鼓,将何用之?”夫穆伯列国大夫,管仲霸者之佐,犹能慎于信任远避佞人也如此,况乎为四海之大君,应千龄之上圣,而可使巍巍之盛德,复将有所间然乎?若欲令君子小人是非不杂,必怀之以德,待之以信,励之以义,节之以礼。然后善善而恶恶,审罚而明赏,则小人绝其邪佞,君子自强不息。无为而化,何远之有?善善而不能进,恶恶而不能去,罚不及于有罪,赏不加于有功,则危亡之期,或未可保,永锡祚允,将何望哉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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