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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二〇七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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▼报唐才常书 绂丞同门足下: 别如许久,深念不可任!胸中结块,铓角森森然,欲倾江海浣涤以出之。梦寐常与足下及诸同志痛谈不可休,海内可与谈人,时复遇之。七月朔到金陵,颇孤寂无俚,旋往苏州,今于九月返江夏。绵历三时,速易厥居,始少有宁处。而足下及淞芙又皆不在此,曷由质证所得乎?接九月初一书,快慰快慰! 办矿坚忍绝伦,最得师门宗旨。安的马尼矿事,八月曾接淞芙书,称归官办,嗣同极不谓然。中国所以不可为者,由上权太重,民权尽失。官权虽有所压,却能伸其胁民之权,昏暗残酷,胥本于是,故一闻官字,即蹙额厌恶之。然所谓官办者,如何办法,足下淞芙皆未详言,无从臆度,则亦不能径断其是非。盖官办有数种法,权与利皆归省局,不惟商民不准过问,即县中应办之一切有益公事,皆不得分其利,县局出力承奉指挥,月酬以薪俸而已,此最不善之办法也。 嗣同极不谓然者,疑是此种。或权归省局,而利与县局分之;或售矿之权归省局,办矿之权归县局,而利两分之;或权归省局,利归县局;或售矿之权归省局,办矿之权与利归县局;或权利皆归县局;或准入商股,商股多寡及商股应得之利,或有限制,或无限制:凡此皆谓之官办,其得失乃至倍蓰百十千万。不知今欲用何种法,用其善者未始不善也。至若商办亦不一法,兹不暇一二数,请以数语括之曰:归商办,亦须于本地应办之公事有益,如学堂、团练、备荒、水利之属,决不使一二家龙断其利,此必然矣。总之或商或官,有种种办法。嗣同更请括以二类:一收利于官,一散利于民。无论官商认定一途行去,皆有此二类道理,则于官办、商办皆无关系轻重。缘商办一有抑勒压累,仍然收利于官,与官办等;官办苟使本地有他项利益,仍然散利于民,与商办等也。 今既归官办,嗣同之愚,以为应专趋散利于民一类,其道有六:一、所获之利,除纳税外,举归本县兴办一切有益公事。二、办矿之权归县局。三、售矿之权可由省局发端,终须揽归县局,此可免出省局代运之费。且省局办事者及官中人,日久不知更易何许人,与县局能融洽否,欲袪将来之胶葛挂碍,不能不予县局以自主之全权也,所谓权利皆归县局也。 来书言“自家私与洋人交涉,而省局及县局皆成赘疣”云云,此则不免过虑。今日正当使民遍与洋人交涉,庶可藉洋人以伸自主之权,而免压制豪杰挺起,始得乘隙以有为。况通商本非国家之所谓交涉,又何私之可言?赘疣之说,县局则可云尔,省局不过为全省矿务之总汇,存案牍、任保护而已。何可事事遥制?直不必代为顾虑也。四、准入商股,以联商民而鼓励矿务。五、商股应立限制,约居十之三,余七或假官款,或另拨筹本县公款,或出息借贷。六、商股应得之利应立限制,每年照本得二分或三分。其刘氏已垫之款,可即酌量估价,作为股分,立限某时起利,不愿即应照收已出之矿沙,估价售还。至山之或全买或买龙口,统归县局出本。 如此,则以一县之公利办一县之公事,溥其利于一县,是不啻匀摊其利于一县之人,即不啻人人皆入股分,人人皆为有股分之商民。名为官办,其实至大至公之商办也。是故当知嗣同所谓商办,专主散利于民,绝非龙断于一二家之私办可比。然而又当知主私办者,未始非明于天下之大计也。西人于矿务、铁路及诸制造,不问官民,止要我有山、有地、有钱,即可由我随意开办,官即予以自主之权,绝不来相禁阻。一人获利,踵者纷出,率作兴事,争先恐后。不防民之贪,转因而鼓舞其气,使皆思出而任事,是以趋利若鸷禽猛兽之发,其民日富,其国势亦勃兴焉。此欧洲各国政府倚为奇策者也。夹乎各大国之间,欲与之争富强,舍此无以求速效也。此殆淞芙之所志也。 而其弊也,惟富有财者始能创事,富者日盈,往往埒于其国,甚乃过之;贫者惟倚富室聊为生活,终无自致于大富之一术。其富而奸者又复居积以待奇赢,相率把持行市,百货能令顿空,无可购买;金镑则能令陡涨至倍,其力量能令地球所有之国普受其损,而小民之隐受其害自不待言,于事理最为失平。于是工与商积为深仇,而均贫富之党起矣。其执政深厌苦此党而无如何,此党亦日与执政为难。环地球各国之经济家,朝夕皇皇然,孜孜然,讲求处置此事之法,而卒莫得其要领。以目前而论,贫富万无可均之理。不惟做不到,兼恐贫富均,无复大有力者出而与外国争商务,亦无复贫者肯效死力,国势顿弱矣。 然无论百年千年,地球教化极盛之时,终须到均贫富地步,始足为地球之一法。故嗣同于此矿不欲令一二家龙断其利,亦不欲分入于官,而归诸一县之公事,亦隐寓均贫富意矣。足下所拟办法,不知与嗣同同否?要之,与淞芙争论不息者,实非小故龃龉,任偶然之意气,实乃地球上第一件大政事,合五洲万万人聚辩不能决者,何怪乎两君之各执一是,而见识亦互有未到也。假使两君中有一人知是地球上第一件大政事,合五洲万万人聚辩不能决,必不致轻于争论,争论亦不致遽存意见,益当心平气和,熟商如何办法。何以言之? 凡办事有创始之材,有守成之才,似相反而实相成。所争者,先后之序不乱而已。创始当节目疏阔,重予人以利,而不多为启闭之法,但期风气速开,而事速以举,不问流弊如何,一于勇往直前,虽利归一二人,致召不平之怨怒,有所不恤,此欧、美之所由也。气势已盛,守成者出,乃始渐渐调剂其盈虚,周密其法度,过者裁抑之,不及扶掖之,始足以日臻于治理,欧、美颇昧于此,故均贫富之党出而警醒之。虽时时倡乱,为世诟病,实欧、美之功臣也,不可少也。二者相持不下,不知相反有相成之理,夏葛而冬裘也,春播种而秋收谷也,时之先后异也,而相持不下,不亦悲乎?今以论于湖南之矿务,实创始而非守成,自以淞芙之说为正办。 然而环顾天下大势,遂无几希之望。即湖南一切办法,以矿救垂绝之贫民则可耳,以云霸业,未见其可。且开风气,亦不在此区区一矿,毋宁散利于民,少有实济,则吾心亦以少安,此真所谓一隅之见者也。嗣同力主官办,亦审知不能有为于天下,得一隅是一隅,此又不关时之先后,而所处之势大小异也。不谓淞芙竟昧于大小如此,两君见识皆有未到,而淞芙又差一重,若因此存意见,真儿戏耳。 前上瓣姜师书,称“两君具上等根器之再来人也,若不学道,则堕地狱,亦不甚难”,彼时初不知两君之有意见也。及今果然,甚矣,教务之不可不考究也。足下不求与淞芙详剖天下之事理而进及于教务,妄欲引嫌退避,见识于此,亦差一著也。嗣同深愧不能与诸君共事以成盛业,而缅想故乡矿事不能去怀,聊贡愚陋,以备采择。若夫近日所自治,则有更精于此者,颇思共相发明,别开一种冲决网罗之学。亦拟还县一游,日期又急不能定,大要归则甚速耳。彼时当畅衍,此书其先声也。淞芙处亦欲作一详信,不识写得及否,乞以此书示之。 谭嗣同谨上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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