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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二七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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▼先妣徐夫人逸事状 光绪纪元二年春,京师疠疫熛起,暴死喉风者,衡宇相望。城门出丧,或哽噎不时通。遭家凶害,笃颠虐,所尤残割腐心,呜邑不忍言者,则先妣徐夫人卷德遘蹇,遂以斯疾委弃不肖等弗子,伯兄仲姊亦先后数日殁。“悠悠昊天,曰父母且。何辜于天,我罪伊何?”然则古言疟不病君子,虚也。嗣同伊蒿伊蔚之质,生既十二年,染疫独厚,曾不能一起侍先夫人之困危创楚,亲承末命。且使向少自力,颇调剂汤液,或不遽罹摧裂;若此擢发之辜,故应万有余死。然短死三日,仍更苏,戕其根而弗槁,此棘荆之所以丛恶,大人以是字嗣同复生矣。 先夫人贤行之大,即又坠于嗣同之昏顽不识,虽其较略已具欧阳瓣姜先生所为墓志铭。其略曰:“同治甲戌中鹄计偕至京师,时父执同县谭君继洵,字敬甫,以进士官户部员外郎,居浏阳会馆。中鹄往见,主其家是年七月,中鹄官中书,谭君延教其子嗣襄、嗣同,因得请见其夫人。夫人恭俭诚朴,居常梱内肃然,家人皆秩秩有法,以是心常敬之,窃谓其有古贤女之风。未几,谭君转本部郎中,旋监督坐粮厅,夫人偕至署。 岁丙子,夫人唐氏女得喉疾,入京师,往视,染焉,遂卒于故所居浏阳会馆内寝。是疾也,夫人之女先之,元子继之,前后六日间,皆不起,谭君悲不自胜,几成疾。其年九月,归夫人丧于浏阳。明年八月,谭君奉旨补授甘肃巩秦阶道,加二品衔,乃请假回籍修墓。既将之任,豫卜期葬夫人,属志于中鹄,为志其要者。夫人氏徐,讳五缘,浏阳人。父韶春,国子监生,从九品职衔,貤赠中宪大夫;母熊,貤封恭人。夫人年十九,适谭君,以夫官累封恭人,赠夫人。 子三:长嗣贻,附贡生,中书科中书衔,后夫人一日殁;次嗣襄,国子监生,候选通判,为叔祖学新后;三嗣同。女二:长嗣怀,字候选府经历同县宋德康,在室殇;次嗣淑,适翰林院庶吉士灌阳唐景崶,先夫人四日殁。孙一,传赞,嗣贻出。夫人生于道光九年十一月二十五日寅时,卒于光绪二年二月初一日卯时,春秋四十有八。以光绪四年五月二十九日,安厝本县南乡十五都石山下之原,艮山坤向,礼也。呜呼!夫人之归谭君也,食贫者十余年,随于京师者十余年,佐夫治家,条理毕具,一旦遘厉虐疾以死,且死其克家子,自时厥后,谭君巨细必亲,隐然有内顾忧,虽欲勿悲也,得乎?既志且铭,铭曰:夫人之行,殆女中贤耶!何女先子后相弃捐耶?岂修德获报而亦有不然耶?” 嗣同谨案:先夫人旋晋赠一品夫人。嗣襄后十三年亦殁。庶出子嗣准,殇;嗣冏,国子监生,候选主事;嗣揆,殇。女嗣茀,殇;嗣嘉,适候选州判湘乡刘国祉。孙传觉,嗣贻长子,因殇不书。传炜,光禄寺署正衔,嗣襄出。传择,殇,嗣同出。女孙传瑜、传瑾,嗣襄出。抑闻见所及,犹尚不止于此。 先夫人性惠而肃,训不肖等谆谆然,自一步一趋至植身接物,无不委曲详尽。又喜道往时贫苦事,使知衣食之不易。居平正襟危坐,略不倾倚,或终日不一言笑。不肖等过失,折操笞不少假贷。故嗣同诵书,窃疑师说,以为父慈而母严也。御下整齐有法度,虽当时偶烦苦,积严惮之致,实阴纳之于无过之地,以全其所事。一旦失庇荫,未尝不或流涕思之。 光禄公起家寒畯,先夫人佐以勤慎作苦,鸡鸣兴爨,氾扫浣涤,纫绩至夜分不得息。恒面拥一儿,背负一襁,提罂自行汲,筋力强固,十余年不以厌倦。迨随光禄公官京朝,禄入日丰,本无俟先夫人之操劳,而先夫人不欲忘弃旧所能力之可及,则勉没如故。食仅具蔬笋,亦不得逾三四肴。每食以布自卫,云恐涴衽。衣裙俭陋,补绽重复。有一丝蕴衣,缕缕直裂,依稀出蕴,自嗣同知事即见之,卒未一易。 家塾去内室一垣,塾师云南杨先生,闻纺车轧轧,夜彻于外。嗣同晨入塾,因问汝家婢媪乃尔劬耶?谨以母对,则大惊叹,且曰:“汝父官郎曹十余年,位四品,汝母犹不自暇逸,汝曹嬉游惰学,独无不安于心乎?”是以嗣同兄弟所遇即益华腆,终不敢弛于慆淫非辟,赖先夫人之身教夙焉。方嗣同七岁时,先夫人挈伯兄南归就婚,置嗣同京师,戒令毋思念。 嗣同坚守是言,拜送车前,目泪盈眶,强抑不令出。人问终不言,然实内念致疾,日羸瘠。逾年,先夫人返,垂察情状,又坚不自承。先夫人顾左右笑曰:“此子倔强能自立,吾死无虑矣!”嗣同初不辨语之重轻,乌知其后之果然耶?哀哉!名德不昌,所生以忝,及今遂俨然三十矣。每思恭述懿范,辄愧怆不自持。两兄两姊皆不幸早世,先夫人逸事将无有见知者,遂茹痛状之。 三子嗣同谨状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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