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唐伯虎墓志铭


  唐子畏墓志并铭

  祝允明 撰

  子畏死,余为歌诗,往哭之恸。将葬,其弟子重请为铭。子畏,余肺腑友,微子重且铭之。

  子畏性绝颖利。度越千士,世所谓颖者,数岁能为科举文字,童髫中科第,一日四海惊称之。子畏不然,幼读书,不识门外街陌,其中屹屹,有一日千里气。不或友一人,余访之再,亦不答。一旦,以诗二章投余,杰特之志铮然。余亦报以诗,劝其少加弘舒,言万物转高转细,未闻华峰可建都聚。惟天极峻且无外,原稿为万物宗。子畏始肯可,久乃大契,然一意望古豪杰,殊不屑事场屋。

  其父德广,贾业而士行,将用子畏起家,致举业,归教子畏,子畏不得违父旨。德广常语人,此儿必成名,殆难成家乎?父没,子畏犹落落。一日,余谓之曰:“子欲成先志,当且事时业;若必从己愿,便可褫襕幞,烧科策。今徒籍名泮庐,目不接其册子,则取舍奈何?”子畏曰:“诺。明年当大比,吾试捐一年力为之,若勿售,一掷之耳。”即墐户绝交往,亦不觅时辈讲习,取前所治毛氏诗,与所谓四书者,翻讨拟议,祗求合时义。戊午,试应天府,录为第一人。己未,往会试。时傍郡有富子,亦已举于乡,师慕子畏,载与俱北。既入试,二场后,有仇富子者,抨于朝,言与主司有私,并连子畏。诏驰敕礼闱,令此主司不得阅卷,亟捕富子及子畏付诏狱,逮主司出,同汛于廷,富子既承,子畏不复辨,与同罚,黜掾于浙藩,归而不往。或劝少贬,异时亦不失一命。子畏大笑,竟不行。放浪形迹,翩翩远游。扁舟独迈祝融、匡庐、天台、武夷,观海于东南,浮洞庭、彭蠡。暂归,将复踏四方,得矣。久少愈,稍治旧绪。

  其学务穷研造化,玄蕴象数,寻究律历,求扬马玄虚、邵氏声音之理而赞订之。傍及风鸟、壬遁、太乙,出入天人之间,将为一家学,未及成章而殁。其于应世文字、诗歌不甚惜,意谓后世知不在是,见我一班已矣。奇趣时发,或寄于画,下笔辄追唐宋名匠。既复为人请乞,烦杂不休,遂亦不及精谛。且已四方慕之,无贵贱富贫,日诣门征索文词、诗画,子畏随应之,而不必尽所至,大率兴寄遐邈,不以一时毁誉重轻为取舍。

  子畏临事果,事多全大节,即少不合不问。故知者诚爱宝之,若异玉珍贝。王文恪公最慎予可,知之最深重。不知者亦莫不歆其才望;而媢嫉者先后有之。子畏粪土财货,或饮其惠,讳且矫,乐其菑,更下之石,亦其得祸之由也。桂伐漆割,害隽戕特,尘土物态,亦何伤于子畏,余伤子畏不以是。气化英灵,大略数百岁一发钟于人,子畏得之,一旦已矣,此其痛宜如何置?有过人之杰,人不歆而更毁;有高世之才,世不用而更摈,此其冤宜如何已?

  子畏为文,或丽或淡,或精或泛,无常态,不肯为锻炼功;其思常多而不尽用。其诗初喜秾丽,既又仿白氏,务达情性而语终璀璨,佳者多与古合。尝乞梦仙游九鲤神,梦惠之墨一担,盖终以文业传焉。

  唐氏世吴人,居吴趋里。子畏母丘氏以成化六年二月初四日生子畏,岁舍庚寅,名之曰寅,初字伯虎,更子畏。卒嘉靖癸未十二月二日,得年五十四。配徐,继沈,生一女,许王氏国士,履吉之子。墓在横塘王家村。子畏罹祸后,归好佛事,号六如,取四句偈旨。治圃舍北桃花坞,日般饮其中,客来便共饮,去不问,醉便颓寝。子重名申,亦佳士,称难弟兄也。

  铭曰:

  穆天门兮夕开,纷吾乘兮归来。
  睇桃夭兮故土,回风冲兮兰玉摧。
  不兜率兮犹裴回,星辰下上兮云雨漼。
  椅桐轮囷兮稼无滞穟。孔翠错璨兮金芝葳蕤。碧丹渊涵兮人间望思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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