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卷十六 翰苑后集之六(1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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◇禄命辨 三命之说,古有之乎?曰,无有也。曰,世之相传有黄帝、风后三命一家,而河上公实能言之,信乎?曰,吾闻黄帝探五行之精,占斗刚所建,命大挠作甲子矣,所以定岁月,推时候,以示民用也,他未之前闻也。 曰,然则假以占命,果起于何时乎?曰,《诗》云“我辰安在”,郑氏谓六物之吉凶。王充《论衡》云,见骨体而知命禄,睹命录而知骨体,皆是物也。况小运之法,本许慎《说文》“已”字之训。空亡之说,原司马迁《史记》孤虚之术。盖以五行甲子推人休咎,其术之行已久矣。非如吕才所称,起于司马季主也。沿及后世,临孝恭有《禄命书》,陶弘景有《三命抄略》。唐人习者颇众,而张一行、桑道茂、李虚中咸精其书。虚中之后,唯徐子平尤造其阃奥也。 曰,十一曜之说,古有之乎?曰,无有也。《书》云,“在璇玑玉衡,以齐七政”。所谓“七政”,日月水火金木土也,而无紫气、星孛、罗睺、计都也。星孛数见于《春秋》,或见大辰,或入北斗。紫气则载之史册,与氛祲同占。罗睺、计都者,蚀神首尾也,又谓之交初、交中之神。初、中者,交食之会也,借此以测日月之蚀也。唐贞元初,李弼乾始推十一星行历,鲍该、曹士皆业之。士又作罗计二隐曜立成历,起元和元年。及至五代,王朴著《钦天历》,且谓蚀神首尾,颇行之民间,小历而已。若吴伯善,若甄鸾,若刘孝孙,若张胄玄之所造,但云“七曜”,而不闻有十一星也。 曰,然则假之以占命,又起于何时乎?曰,《洪范》云,“月之从星,则以风雨”。冷州鸠云,武王伐殷,岁在鹑火,月在天驷。则以星占国,亦已久矣,而未必用之占命也。 曰,以星占命,奈何?曰,予尝闻之于师,其说多本于《都利聿思经》。都利,盖都赖也。西域康居城当都赖水上,则今所传《聿斯经》者,婆罗门术也。李弼干实婆罗门伎士,而罗睺、计都,亦胡梵之语,其术盖出于西域无疑。晁公武谓为天竺梵学者,于此征之尤信也。 曰,术之缘起,则吾既得闻命矣,然亦巧发而奇中乎?曰,有固有之,而不可泥也。何也?且以甲子干支推人所生岁月,展转相配,其数极于七百二十。以七百二十之年月,加之七百二十之日时,其数终于五十一万八千四百。夫以天下之广,兆民之众,林林而生者,不可以数计。日有十二时,未必一时唯生一人也。以此观之,同时而生者不少,何其吉凶之不相同哉?吕才有云,长平坑卒,未应共犯三刑,南阳贵士,何必俱当六合。诚足以破其舛戾矣。三命之说,予不能以尽信者此也。天以二十八宿为体,体则为经,有定所而不可易。以五星为用,用则为纬,恒络绎乎其间。或迟或留,或伏或逆,固有常度而可以理测。苟谓躔某宿则吉,历某宫则凶,犹或可言也。设其星有变,其行不依常经,而犯乎河汉内外诸星,又将何以占之哉?或如前所谓生同一时者,其躔次无不同,吉与凶又何悬绝哉?夫万物皆出于五行,安有五行之外,又有四馀?土、木行度最迟,而为吉凶者久,故有馀气,而气为木之馀,计为土之馀,犹或可言也。水之馀则孛,火之馀则罗,果何所取义哉?水火土木然矣,奈何金独无馀气乎?或谓相生故有,而相克故无,亦非通论也。况孛乃妖星,或有或无,而气、罗、计三者,本非星也,不知何以有躔度之详哉?十一曜之说,予不能尽信者此也。 曰,秦汉以来,诸儒推十二国分野,十二次度数,及所入州郡躔次毫厘若无差忒者,既可占国,岂不能占人乎?曰,天运地维,动静不同,故先正云,有分星而无分野,占国者不可尽泥也。占国者不可尽泥,况占命乎?曰,五星之精,发乎地而昭乎天,其分配十日十二子,名虽殊而理则同也。人资天地以生,山林之民毛而方,谓得木气之多也。川泽之民黑而津,谓得水汽之多也。得火气之多,则丘陵之民专而长也。得金气之多,则坟衍之民晢而瘠也。至于丰肉而庳,则得土气之多,而所谓原隰之民也。然则彼皆非欤?曰,五土有异而民生以之,此固然也。人之赋气,有薄厚长短,而贵富贱贫寿夭六者随之,吾不能必也,亦非日者之所能测也。蹈道而修德,服仁而惇义,此吾之所当为也,不待占者之言而后知之也。予身修矣,倘贫贱如原宪,短命如颜渊,虽晋楚之富、赵孟之贵、彭铿之寿,有不能及者矣。命则付之于天,道则责成于己,吾之所知者,如斯而已矣。不然,委命而废人,白昼攫人之金而陷于桎梏,则曰我之命当尔也。怠窳偷生而不嗜学,至老死而无闻,则曰我之命当尔也。刚愎自任,操刃而杀人,柔暗无识,投缳而绝命,则又曰我之命当尔也。其可乎哉?其可乎哉!所以先王之山川异制,民生异俗,刚柔缓急迟速异齐,五味异和,器械异制,衣服异宜,于是修其教不易其俗,齐其政不易其宜,所以卒归于雍熙之治也。昔者郑大夫裨灶言郑当火,请以瓘玉瓒禳之。子产不之与,已而果然。灶复云,不用吾言,郑又将火。子产曰,天道远,人道迩,非所及也。郑卒不复火。呜呼,此不亦禄命之似乎?吾知尽夫人道而已尔。 曰,近世大儒,于禄命家无不嗜谈而乐道之者,而子一切屏绝之,其亦有所本乎?曰,有,“子罕言命”。 ◇题织图卷后 宋高宗既即位江南,乃下劝农之诏,郡国翕然,思有以灵承上意。四明楼璹,字寿玉,时为杭之于潜令,乃绘作《耕织图》。农事自浸种至登廪,凡二十又一;蚕事自浴种至剪帛,凡二十有四,且各系五言八句诗于左。未几,璹召见,遂以图上进云。今观此卷,盖所谓《织图》也。逐段之下,有宪圣慈烈皇后题字。皇后姓吴,配高宗,其书绝相类。岂璹进图之后,或命翰林待诏重摹,而后遂题之耶?卷尝藏小谷余先生家,其后有双岩郑子有、困学鲜于伯几所跋。二公当时名流,翰墨皆可宝玩。双岩谓题字为显仁韦后所书,则恐未然也。 呜呼,古昔盛王未尝不以农事为急。《豳风之图》,不见久矣。有若此卷者,其尚可获之耶? ◇碧落碑跋尾 绛州碧落碑,唐高宗咸亨元年庚午岁,韩王元嘉之子训等,为其妣房氏造碧落天尊像于龙兴宫,而刻其文于背,故以名碑。然不知何人书,据李旋之《玉京宫记》,以为陈惟正,李汉《黄公记》,以为李训之弟撰,殆莫能定。而翠岩龚圣予则又以为宗室瓘,岂或别有所考耶?吴睿、张天雨读□为“喧”、为“曜”者非,当以释文“邻”字为是。俞希鲁辨“叨”作“叩”,亦大佳,而释文则又讹矣。盖此碑杂出于锺鼎篆籀诸文,其亦戛戛乎难知哉。从水从人,《说文》中音“乃历翻”,“溺”则音“奴吊翻”,释文今借“亻水”为“弱”,亦恐非本字之义。而其他可疑者甚众,考礼之冗,未暇及之,姑识其后,俟博雅君子正焉。 ◇智永真草千文跋尾 梁武帝欲学书,命殷铁石于二王帖选取《千文》。复召周兴嗣次韵,一夕而成,须发为白。此事最无可疑。王著于淳化中摹勒诸帖上石,见帖中所书“海咸河淡”等字,人谓为章草之宗,遂误指为汉章帝所作。著固不足责,后村刘克庄乃宏博之士,何为承著之谬,而谓《千文》实始于汉邪?克庄姑置之,欧阳文忠公名世大儒,其撰《金石录跋尾》,亦谓法帖有汉章帝所书百馀字,其言有“海咸河淡”之类。盖前世学书者多为此语,不独始于羲之,抑又何邪?非米南宫、黄长睿力诋之,新学小生,未必不为其所惑。余久愤于中,因题智永所书《千文》,故特表而出之。智永名法极,羲之七世孙,字画之佳,则有不待赞也。 ◇玉兔泉联句引 洪武五年秋九月十又五日,日入酉,予与仲子遂过张录事孟兼于成均,秉烛对坐。孟兼方命侍史汲玉兔泉瀹茗。俄熊参军鼎、刘职方嵩、周虞部子谅皆集,相与谈诗,至惬心处辄落灯烬。 ◇元故奉训大夫江西等处儒学提举杨君墓志铭(有序) 元之中世,有文章巨公起于浙河之间,曰铁崖君。声光殷殷,摩戛霄汉,吴越诸生多归之,殆犹山之宗岱,河之走海,如是者四十馀年乃终。濒终,召门弟子曰:“知我文最深者,唯金华宋景濂氏。我即死,非景濂不足铭我。尔其识之。”卒后三月,吏部主事张学暨朱芾等七人,奉其师之治命来请。濂既为位哭,复系其爵里行系,而造文曰: 君姓杨氏,讳维祯,廉夫其字也。裔出汉太尉震。震十八传至唐,分为四院。第二院大师虞卿生堪,堪生承休,承休生岩。五季时钱氏有国,岩仕至丞相,自谱为浙院。岩之孙,都兵马使佯,徙浙水东,又分为浙左院。佯之子成隐,居会稽诸暨之阳,复为诸暨人,君之十世祖也。高祖文振。曾祖文脩,以善嗜义闻,人呼为“杨佛子”。祖敬。父宏,赠奉训大夫,知温州路瑞安州事、飞骑尉,追封会稽县男。妣李氏,追封会稽县君,宋丞相宗勉四世孙也。 当县君有妊,梦月中金钱坠怀,翼日而君生。大夫公摩其顶曰:“梦之祥征,其应于尔乎!”稍长,从师授《春秋》说,讲析辨剌,几逾百十家。大夫公期以重器,至弱龄不为授室,俾游学甬东,鬻厩马以益装钱。君节缩不妄费,购《黄氏日钞》诸书以归。大夫公欢曰:“此顾不多于良马邪!”躬为装褫,使之周览。 泰定丁卯,用《春秋》擢进士第,署台之天台尹,阶承事郎。天台多黠吏,凭陵气势,执官中短长,先以饵钩其欲,然后扼吭,使不得吐一语,世号为“八雕”。君廉其奸,中以法。民方称快,其党颇蚓结蛇蟠不可解,君卒用是免官。 久之,改钱清场盐司令。时盐赋病民,君为食不下咽,屡白其事,江浙行中书弗听。君乃顿首涕泣于庭,复不听,至欲投印去,讫获减引额三十。俄相继丁外内艰,结庐于桐原墓。族属有酹墓者,植竹筇于前,筇发孽芽,枝叶郁如也。自是,不调铨曹者十年。 会有诏修辽、金、宋三史,君作《正统辩》千言。大司徒欧阳文公玄读之,叹曰:“百年后公论,定于此矣。”将荐之,又有沮之者。寻用常额,提举杭之四务。 四务为江南剧曹,素号难治。君日夜爬梳不暇,骑驴谒大府,尘土满衣襟间。有识者多怜之,而君自如也。转建德总管府推官,升承务郎。君悉心狱情,必使两造具备,钩霡隐伏,务使无冤民。居无何,升奉训大夫、江西等处儒学提举,未上。会四海兵乱,君遂浪迹浙西山水间。 及入国朝,天下大定,诏遗逸之士修纂礼乐书,颁示郡国,君被命至京师。仅百日而肺疾作,乃还云间九山行窝。疾且革,移拄颊楼中,呼左右谓曰:“吾欲观化一巡,如何?”乃自起捉笔,撰《归全堂记》,顷刻而就,掷笔曰:“九华伯潘君招我,我当往,车马俟吾且久。”遂泊然而逝。似闻数十人从函道登楼,其步履之声相接。时大明洪武庚戌夏五月癸丑也,年七十五。及门之士,上书于郡守林君公庆,以封茔为属。林君欣然从之,择地华亭县修竹乡干山之原,以六月癸亥,举柩藏焉。 君初聘钱氏,忽遘恶疾。钱父母请罢昏,君卒娶之,疾寻愈。继郑氏、陈氏。子男一人,杭郑出也。孙男一,某。女一,未行。所著书有《四书一贯录》、《五经钤键》、《春秋透天关》、《礼经约》、《君子议》、《历代史钺补正》、《三史纲目》、《富春人物志》、《丽则遗音》、《古乐府》、《上皇帝书》、《劝忠辞》,及《平鸣》、《琼台》、《洞庭》、《云间》、《祈上》诸集,通数百卷,藏于家。 初,君为童子时,属文辄有精魄,诸老生咸谓咄咄逼人。暨出仕,与时龃龉,君遂大肆其力于文辞,非先秦两汉弗之学。久与俱化,见诸谕撰,如睹商敦周彝,云雷成文,而寒芒横逸,夺人目睛。其于诗尤号名家,震荡凌厉,骎骎将逼盛唐,骤阅之,神出鬼没,不可察其端倪,其亦文中之雄乎!名执政与宪司纪者,艳君之文,无不投贽愿交,而荐绅大夫与岩穴之士踵门求文者,座无虚席,以致崖镌野刻,布列东南间。然其风神夷冲,无一物萦怀,遇天爽气清时,蹑屐登名山,肆情遐眺,感古怀今,直欲起豪杰与游而不可得。或戴华阳巾,被羽衣,泛画舫于龙潭凤洲中,横铁笛吹之,笛声穿云而上,望之者疑其为谪仙人。晚年益旷达,筑玄圃蓬台于松江之上,无日无宾,无宾不沉醉。当酒酣耳热,呼侍儿出歌白雪之辞,君自倚凤琶和之。座客或蹁跹起舞,顾盼生姿,俨然有晋人高风。或颇加诮让,亟骂曰:“昔张籍见韩退之,退之命二姬合弹筝琶以为乐,尔谓退之非端人耶?”盖君数奇谐寡,故特托此以依隐玩世耳,岂其本情哉。性疏豁,与人交无疑二。贱而贤,礼之如师傅。贵而不肖,虽王公亦蔑视之。平生不藏人善,新进小子,或一文之美、一诗之工,必为批点,粘于屋壁,指以历示客。尤不录人以小过,黠奴负君金,度无以偿,逼君书收券,君笑与之。家藏古名画,为西邻所窃,其傔人追执之。君曰:“吾业与之矣。”无赖之徒,伪为君文以冒受金缯。或疑以为问,将发其奸,君曰:“此诚予所作也。”不论远近,皆知君为宽厚长者云。 激者之论,恒谓名者天所最忌,矧以能文名,则又忌之尤者也。所以文人多畸孤坎以终其身,视富与贵,犹风马牛不相及也。呜呼,岂其然哉!彼货殖者,不越朝歌暮弦之乐尔;显融者,不过纡朱拖紫之华尔。未百年间,声销景沉,不翅飞鸟遗音之过耳,叩其名若字,乡里小儿已不能知之矣。至若文人者,挫之而气弥雄,激之而业愈精,其嶷立若嵩华,其昭回如云汉,衣被四海而无慊,流布百世而可征。是殆天之所相以弥纶文运,岂曰忌之云乎!呜呼,君真是已,然君不可谓不幸也。使君志遂情安,稍起就勋绩,未必专攻于文。纵攻矣,未必磨砺之能精。籍曰既精矣,亦未必岁积月累,发越如斯之伙也。斯文如元气,司化权者,每左右冯翼,俾其延绵而弗绝,则其焘育以成君者,岂不甚侈也邪!一世之短,百世之长,如君亦足以不朽矣。或者乃指此为君病,岂知天哉!濂投分于君者颇久,相与论文,屡极玄奥。闻君之死,反袂拭涕久之。念君之不可再得,不敢有孤所属,故为具记其事,而又为些辞一章,以代勒铭,庶几招君归来矣乎?其辞曰: 魄渊流金,降空青些。结英扬灵,溃于成些。独骑麒麟,伤遗经些。衮钺是非,严天刑些。孰轧以摧,势相倾些。浚发厥辞,益崇谹些。芳润内洽,光精外刑些。离方遁圆,班部自宁些。流霆下舂,百里震惊些。鸾骞鸟澜,天机呈些。铁甲雕戈,百万霄征些。茗翘颖竖,媚韶荣些。笼络万象,橐龠三灵些。弹压物怪,昼夜哀鸣些。九华丈人,召还紫清些。白鹿夹毂,五霞軿些。回风翛翛,云绳绳些。天人殊轨,谁强撄些。绛府虽乐,毋沦洞冥些。盍乎归来,返故庭些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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