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读宋玉叔文集题辞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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豫章王于一文士之不苟誉人者也,来告我曰:“玉叔不独诗擅场也,其文章卓然名家。惟夫子有以表之,俾后学有职志焉。” 余闻之喟然叹息。余之从事于斯文,少自省改者有四:弱冠时,熟烂空同,弇州诸集,至能暗数行墨,先君子命曰此毗陵。唐应德所云三岁孩作老人形耳。长而读归熙甫之文,谓有一二妄庸人为之巨子,而练川二三长者流传熙甫之绪言,先君子之言益信,一也。少奉弇州《艺苑卮言》如金科玉条,及观其晚年论定,悔其多误后人,思随事改正,而其赞熙甫,则曰“千载有公继韩欧阳”。余岂异趋,久而自伤,盖弇州之追悔俗学深矣,二也。午未间,客从临川来,汤若士寄声相勉曰:“本朝文自空同已降,皆文之舆台也。古文自有真,且从宋金华着眼,自是而指归大定,三也。毗陵初学《史》、《汉》为文,遇晋江王道思,痛言文章利病,始幡然改辙。闽人洪朝选撰《晋江行状》,区别其源流甚晰。而弘正之后,好奇者旁归于罗景明,吴人蔡羽《与王济之书》极论其侧出非古,由是而益知古学之流传,确有自来,四也。 余之于此道,不敢自认为良医,而审方诊病,可谓之三折肱矣。要而言之,昔学之病,病于狂;今学之病,病于瞽。献吉之戒不读唐后书也,仲默之谓文法亡于韩愈也,于鳞之谓唐无五言古诗也,灭裂经术,偭背古学,而横骛其才力,以为前无古人。此如病狂之人,强阳偾骄,心易而狂走耳。今之人传染其病,而不知病症之所从来,如群瞽之拍肩而行于涂,街衢沟渎,惟人指引,不然则扪龠以为日也,执箕以为象也。并与其狂病而无之,则谓之瞽人而已矣。 玉叔之文,骨力秀拔,意匠深远,标章命意,迢然以古人为师,盖其道心文府,本之天授,俗学之熏染,无自而滓其笔端也。吾是以读之而喜,虽然群瞽冥行,无目诤日,虑玉叔出而空其群也,必将群噪吾言,吾是以滋惧其说在吾之雹论也,亦蕲乎玉叔之自信而已矣。樊宗师之为文,艰涩不可句读,而韩子铭之,曰:“惟古于文,必己出。降而不能,乃剽贼。”尹师鲁纵横论难,极谈兵事利害,而欧阳子称其文简而有体。 归熙甫尝语其门人:“韩子言‘惟陈言之务去’,何以谓之陈言?”门人杂然以对。熙甫曰:“皆非也。惟不切者为陈言耳。”玉叔以古人为师,究极文章之体要,虽世所称高文巨笔,尤将持择洮汰,以为剽贼为陈言。况夫目论耳食,嚼饭喂人者,奚足置齿颊间乎?玉叔携其文过余,抠衣避席,引古人“后世谁定吾文”之语诱之使言,余故敢自仞为识道之老马,略举生平所知者以告之,亦于一所更端请益而未能更仆者也。玉叔年力壮盛,通怀虚己,富有日新,殆不知其所至幸深,以吾言自信,余虽耄老,尚能凭轼以俟之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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