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为柳敬亭募葬地疏


  太史公《滑稽传》曰:“优孟摇头而歌,负薪者以封。”吾观汉人《孙叔敖碑》文,言楚王置酒召客,优孟前举酒为寿,即为孙叔敖衣冠,抵掌谈笑于其中,楚王欲立为相,归而谋之,其妻为言廉吏不可为。孙叔敖之子贫贱负薪,为之歌词以感动楚王,复封其子。此盖优孟登场扮演,自笑自说,如金元院本,今人弹词之类耳。而太史公叙述则如真有其事,不露首尾,使后世纵观而自得之,此亦太史公之滑稽也。

  嗟乎!孙叔敖相楚之烈,自若敖鼢冒,荜路蓝缕之后,于荆无两。一旦身死,其子贫贱负薪,楚之列卿大夫,无一人为楚王言者,而寝丘之封,乃出于一人之口,则卿大夫之不足恃赖,而优孟之不当鄙夷也。自古已然矣。虽然,孙叔敖之身后而优孟可以属其子,假令优孟而穷,且无后也,楚国之人,岂复有一优孟为之摇头而歌者乎?士大夫恬不知愧,顾用是訾謷优孟,以为莫己若也。斯可以一喟已矣。

  柳生敬亭,今之优孟也。长身疏髯,谈笑风生,臿齿牙,树颐颊,奋袂以登王侯卿相之座,往往于刀山血路、骨撑肉薄之时,一言导窾,片语解颐,为人排难解纷,生死肉骨。今老且耄矣,犹然掉三寸舌,糊口四方。负薪之子,溘死逆旅,旅榇萧然,不能返葬,伤哉贫也!优孟之后,更无优孟;敬亭之后,宁有敬亭?此吾所以深为天下士大夫愧也。

  三山居士,吴门之异人也。独引为己责,谋卜地以葬其子,并为敬亭营兆域焉。延陵嬴博之义,伯鸾高侠之风,庶几兼之。余谓梁氏生赁伯通之庑,死傍要离之墓,今谋其死,而不谋其生,可乎?平陵七尺,玉川数间,故当并营,不应偏举。敬亭曰:“此非三山只手所能办也。士大夫之贤者,吾侍焉游焉。章甫韎韦之有闻者,吾交焉友焉。闾巷之轻侠,裘马之少年,轻死重义、骨腾肉飞者,吾兄事焉,吾弟畜焉。”生数椽而死一抔,终不令敬亭乌鹊无依而乌鸢得食也。

  某不愿开口向人,惟明公以一言先之。余笑曰:太史公记孟尝君客鸡鸣狗盗,信陵君从屠狗卖浆,博徒游生之所称引者,冶游则六博蹴鞠之流,豪放则椎埋臂鹰之侣,富厚则驵洗削之类,其人多重然诺好施与,岂龌龊茸,两手据一钱,惟恐失者?要离专诸,春秋时吴门市儿也,岂可与裒衣博带、大冠如箕者比长而较短哉?子姑以吾言号于吴市,吴市之人有能投袂奋臂、感慨而相命者,吾知其人可以愧天下士大夫者也。子当次第记之,他日吾将按籍而稽焉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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