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梅村先生诗集序


  余老归空门,不复染指声律,而颇悟诗理,以为诗之道,有不学而能者,有学而不能者,有可学而能者,有可学而不可能者,有学而愈能者,有愈学而愈不能者,有天工焉,有人事焉,知其所以然,而诗可以几而学也。间尝趣举其说,而闻者莫吾信。顷读《梅村先生诗集》,喟然叹曰:“嗟乎!此可以证明吾说矣。”

  夫所谓不学而能者,三侯垓下,沧浪山木,如天鼓谷音,称心而冲口者是也。所谓学而不能者,赋名六合,句取切偶,如鸟空鼠唧,循声而屈步者是也。此非所以论梅村之诗。梅村之诗,其殆可学而不可能者乎。夫诗有声焉,宫商可叶也。有律焉,声病可案也。有体焉,正变可稽也。有材焉,良楛可攻也。斯所谓可学而能者也。若其调之铿然,金舂而石戛也;气之熊然,剑花而星芒也;光之耿然,春浮花而霞侵月也;情之盎然,草碧色而水绿波也。戴容州有言,蓝田日暖,良玉生烟,可望而不可置于眉睫之间。以此论梅村之诗,可能乎?不可能乎?文繁势变,事近景遥,或移形于跬步,或缩地于千里,泗水秋风,则往歌而来哭;寒灯拥髻,则生死而死生。可能乎?不可能乎?所谓可学而不可能者,信矣。而又非可以不学而能也,以其识趣正定,才力宏肆,心地虚明,天地之物象,阴符之生杀,古今之文心,名理陶冶笼挫,归乎一气而咸资以为诗。善画马者曰:天闲万厩,皆吾师也。安有撑肠雷腹,蝉吟蚓窍而谓之能诗者哉!玄黄金碧入其炉鞲,皆成神丹,而他人则为掇拾之长物。么弦孤韵经其杼轴,皆为活句,而他人则为偷句之钝贼。参苓不能生死人,朱铅不能饰丑女。故曰:有学而愈能,有愈学而愈不能。读梅村诗者,亦可以霍然而悟矣。

  窃尝谓诗人才子皆生自间气,天之所使,以润色斯世,而本朝则多出词林。然自高青丘以降,若李宾之、杨用修者,未易一二数也。丰水有芑,生材不尽,而产梅村于隆平之后。以锦绣为肝肠,以珠玉为咳唾,置诸西清东序之间,俾其鲸铿春丽,眉目一世。辁材小生不自度量,猥欲以烦声促节,流漂嘈祇争驰尺幅之上,岂不悖哉!余故略举学诗之说,以引其论世之踸踔短垣。呼嚣相命者闻余言,固将交绥引去,而余以老耋才尽,目瞪吻燥,自诡于舞书焚笔者,庶亦可以有辞也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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