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徐从治墓志铭


  都察院右副都御史·巡抚山东·赠资善大夫·兵部尚书·徐公墓志铭

  公姓徐氏。其先处仁,以尚书从宋南渡,侨居姚江。四传为彦明,令嘉禾,占籍海盐。今为嘉兴海盐人也。

  公讳从治,字仲华。曾祖璹,祖鼎,父应奎,祖父皆赠资善大夫兵部尚书,妣皆夫人。公之祖病,隆冬思食瓜,父泣祷于西畴,瓜累累卧槁叶下,人呼为孝瓜徐。母黄氏,梦金甲神执干舞中庭,寤而生公。甫四岁,海潮夜溢,床榻荡,忽有厨浮床下,端坐而免。十岁,读袁绍《檄豫州文》,拍几叹诧。塾师问之,曰:“恨不生当其时,手馘老瞒耳。”万历癸卯,领乡荐。

  丁未,举进士,知安庆桐城县,勾稽亩税,平亭狱讼,期年而大治。大水浪过峡山口,视其刻石,曰:“宋理宗绍定四年洪水至此。”盖五百年矣。乘船破浪,轩顿巨浸中,相度捍御,洒沈赈饥,全活无算。水降,按行圩岸,筑堤八万七千余丈,昼夜杂作,土实石坚,水不复为害。居官强直,不善事御史。外计当量移,自请改武学教授,转国子助教,迁南京礼部主事至郎中,知山东济南府,属邑官吏解银,林立堂下。公援笔判牒尾,次第舒雁引去。东方多事,募百金之士,捐金推食,搏力勾卒。其后征妖捍莱,拳勇歙集,盖取诸此也。举治郡卓异,赐金锡宴。

  升山东按察司副使,分守兖东,而白莲贼之变作。公受命监军,靴刀策马,乱涨河,冲黑雨,夜半入兖城。贼塞路要遮,弗顾也。大军将攻邹,公语大将杨肇基曰:“兵法攻城为下。贼精锐聚纪城、夏店,踞邹、滕之中。吾击其首尾,其中必两救,不如捣其中坚。中坚破,则两城皆瑕矣。分一师阳攻邹,大将从间道疾趋攻峄。贼恇骇,焚其营寨奔滕,贼之大势熸矣。”我军围邹未下,公曰:“师老矣,顿兵城下无益。不如分兵剿滕,断其右臂,使不得相救,邹可立破也。”乃率三将,简骁勇,直捣滕城,贼弃滕。退保两伏山,以轻骑蹑击之,而逸者勿追,伏山之贼尽矣。于是急攻邹,凿城通道,贼泥首乞降,擒贼首徐鸿儒献捷。赦胁从四万六千有奇。触冒矢石,栉沭暑雨,巢车昼望,钿夜侦。

  在行间六月,劳不解甲,倦不支枕,计歼妖之伐,公功为多。升布政司右参政,分巡济南,叙功加右布政使,督漕江南。会莲妖再发,东抚王公惟俭谓非公不能办贼,题留守沂。按臣力主抚,与公异议,遂请告归养。复中外计量移,即家起蓟州兵备,寻加左布政使。奴警益急。蓟抚皆庸人,不可与共事,复移病归里。不两月,奴入大安口,陷遵化。蓟抚伏法,而公益见推重。

  辛未,起山东武德道兵备,及淮而孔有德叛,攻陷济南六邑。倍道宵征,赴监军之命于莱。无何,拜都察院右副都御史,巡抚山东。二月朔,与莱抚谢公琏同日受事。即日,贼已抵城下。自二月四日至于四月,肉薄环攻,不舍昼夜。炮石星流,飞矢雨射。城中蒙头而炊,负户而汲。公意气自若,激厉将士,拊巡夷伤,栖止丽谯,誓共生死。贼舞梯冲攻我,自三面至于八面,我伏枪炮,须其上而击之。贼筑高台瞰我,自一台至三四台,我纵机火,焚其台而堕之。贼阙地道穴我,深可旋马,自一洞至数十洞,潜隧响穿,城隅迸塌,几陷者数矣。我用穴堑置壶、焚穬纵火之法,薰尸满窟,贼死者无算。公又与总戎杨御蕃、游击彭有谟选择死士,悬门突击,后先搏战,杀贼数千人。赞画主事张国臣奉抚议以出援,兵皆畏贼左次。主者亦听之,以为抚成则莱围自解,姑以援莱为名耳。

  三月初,国臣遣使为贼求抚,公嚼齿大骂:“安得尚方剑斩此大奸细乎?”乃抗疏白其状曰:“国臣以抚为贼解嘲,而贼借抚为缓兵急攻之计。国臣使每一至,则贼攻转急。”国臣曰:“我不当缒城出击以怒贼也。”果尔,则必使贼任意攻打,我拱手以莱授贼,如孙元化断送登城故事,而后可成国臣之抚乎?当孔贼之过青也,旧抚臣余大成拥兵三千,追击甚易,元化遗书云:“贼已就抚,兵不可往东一步,以坏抚局。”

  大成如其戒而止,及至登城,明知张焘兵已顺孔贼,又使焘领兵出战,又听三百余贼诳言而开门揖盗,致登城数十万生灵,尽作刀头之鬼。今莱城被围,贼视臣等犹元化也。公然为之解曰:“吴桥激变有因也,一路封刀不杀也,一闻诏使,遂止兵不攻也。吾谁欺?欺天乎?今元化入京已久,又得国臣伪报,盈庭集议,必以为一纸贤于十万援兵,绝迹不来,职此故矣。臣死当为厉鬼杀贼,断不敢以抚之一字,面谩至尊,淆乱国是,送封褷而戕生命,一误再误不可收拾也。”疏入,中朝皆不以为然。公方重围困守,无以罪也。而贼徒益弃疾于我。

  四月十六日,架元化所遗西洋大炮攒击城西南隅,势甚厉。公方简阅丁壮,指麾出战。左右请少避之,公曰:“不可。”语未绝口,炮中颡额,身仆血筜中,莱抚驰而抚之,绝矣。莱人大临,守陴者皆哭。其子同贞等自浙来奔丧,扶榇返葬。朝廷闻而伤之,追赠资善大夫兵部尚书,荫一子锦衣卫百户世袭。予祭葬,赐祠,额曰“忠烈”。呜呼!兵部条上方略,固曰莱抚守莱,东抚驻青调度。公不入莱可也。公不入莱必不死,公不死而号于人曰:“我奉诏驻青,不敢失尺寸,虽亡莱不任受罪也。”

  公之意以为东抚控压全齐,驻青不足以镇莱人之心,而入莱则可以系全齐之命。委一身于孤城,示全齐之人以必死,而劫之以不得不救。是公之居莱者,所以救莱也。贼尽锐合围,累旬浃月,虑我师之缀其后,必不敢解围长驱,狼豕奔突,是公之守莱者,所以保全齐也。贼致死于莱,力尽不拔,劳瘁单乏,师老形变。解围之后,以全力蹙登,贼三鼓气竭,枝梧撑拒,不翻城内应,则衔尾宵遁。是公之固莱者,所以复登也。柳子厚论睢阳之事曰:“俾其专力于东南,去备于西北,力保于江、淮,而功靖乎丑虏。”以此论公,斯得其大者。虽然,世知公以死守莱之为功,而不知其以死拒抚之尤为功也。贼以抚谩登,以抚谩莱,且以抚谩中朝,而独不能谩公。

  公死之后,驯至于侮明诏,戕命使,而莱卒坚守不下,公以死持之也。故曰“其功在莱”。登之抚,疆吏主之。莱之抚,中朝主之。公之拒抚,非拒贼也,而拒中朝也。拒求抚之贼易,拒主抚之中朝难。以死拒贼易,以必死拒中朝难。故曰“其功在社稷”。呜呼!斯其故难言之矣。公为人孝友廉洁,正直忠厚,矜细行,勤小物,和不徇人,介不绝俗。盖质有其文,彬彬名实之君子也。为吏去觚角,绌雕琢,有所施设,机张键闭,往往能出人。蓟门军索饷,围抚院于遵化,公单骑驰入,阴部署夷丁标兵,分营四门,按兵不动,登城而呼曰:“给三月粮,趣归守信地,否将击汝。”众声祇如雷,薨然而散。其沈几应变类此,而惜其所就之止于此也。

  公殁时六十有一。妻黄氏,累封夫人。子五人:同贞,恩贡生,袭锦衣卫,西司房理刑副千户,有贞、益贞、济贞、复贞,俱庠生。女一,字谭某。

  崇祯七年十二月二日,葬于曹家湖之阡,在海盐县西三十里。

  公宰邑考文,所取士多以文章风节著,周忠介顺昌、方御史震孺、宫谕拱干,其尤也。于是同贞属宫谕件系事迹为行状,而介御史以乞余铭。铭曰:

  羯奴外讧,王略中否。专城失守,列郡风靡。
  婪婪孔贼,间衅反戈。月晕重围,雷轰专车。
  援孤蚍蜉,控绝虎豹。誓命沈城,碎首飞炮。
  公虽陨节,莱完登复。虚危之野,四履如幅。
  辽西畿东,朔马纵横。金柝罢击,和门不扃。
  祃牙树纛,孰非臣子,委而去之,如脱敝屣。
  公碎一身,以奠全齐。使知国邑,重于命躯。
  帝庸劝节,峻逼台司。逃臣骨惊,志士发植。
  享祀有严,乡梦不假。睢阳庙中,雒阳城下。
  忠表汗竹,烈光羽林。斫石幽竁,永质古今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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