梦远书城 > 纳兰性德 > 纳兰性德文集 | 上页 下页 |
赋论 |
|
《诗》有六义,赋居其一。《记》曰:登高能赋,可为大夫。诗一变而为骚,骚一变而为赋。屈原作赋二十五篇,其原皆出于诗,故《离骚》名经,以其所出之本同也。于时景差、唐勒、宋玉之徒相继而作,而原之同时大儒荀卿亦始著赋五篇。原激乎忠爱,故其辞缠绵而悱恻;卿纯乎道德,故其辞简洁而朴茂。要之皆以羽翼乎经,而与《三百篇》相为表里者也。汉之兴也,名儒则有董仲舒、贾谊、祇宽、司马迁、萧望之、扬雄、刘向、歆父子,东京则有班固、崔骃、崔寔、张衡、蔡邕之徒,多者至数十篇,少者亦数篇。而其最著者曰司马相如。 相如之词,虽称侈丽闳衍,失讽谕之义,然考之佚传,相如尝受经于胡安,蜀人多传其业,其功至与文翁等,故曰:“文翁倡其教,相如为之师。”(《地理志》语)后世以俳优目相如之词者,非也。班固书称枚皋善为赋,特以皋不通经术,为赋颂好嫚戏,以故得媟黩贵幸仅比东方朔、郭舍人。而皋亦自言为赋不如相如。由此观之,则知相如之赋之所以独工于千古者,以其能本于经术故也。其言曰:“赋家之心,包括宇宙,总览人物,斯乃得之于内,不可得而传。”推相如之意,盖真有所谓不可传者哉?其可传者,侈丽闳衍之词,而不可传者,其赋之心也。若能原本经术,以上溯其所为不传之赋之心,则所可传者出矣。 经术之要,莫过于《三百篇》,以《三百篇》为赋者,屈原、荀卿而下,至于相如之徒是也。以《三百篇》为诗者,苏、李而下,至于晋、魏、六朝、三唐以及于今之作者皆是也。《艺文志》曰:“自孝武立乐府而采歌谣,于是有代、赵之讴,秦、楚之风,皆感于哀乐,缘事而发。亦可以观风俗,知厚薄云。”则乐府者,又赋之变也。诗变而为骚,骚变而为赋,赋变而乐府,乐府之流漫浸淫而为词曲,而其变穷矣。穷则必复之于经,故能以六经持万世文章之变,即诗赋一道犹可以见贤人君子之用心。 若遂薄之为雕虫末技,吾未见扬雄之《法言》《太玄》谓可直驾《离骚》而上之。天下万世可无《法言》《太玄》,决不可无《离骚》。《法言》《太玄》或有时可泯没,《离骚》决不可泯没也。愚按赋之心本一原,而其体制递换亦可缕数:骚一也,两京之浑融博奥一也。黄初以还,及乎晋、宋之初,潘、陆、孙、许以隽雅为宗。南北朝以降,颜、鲍、三谢以繁丽为主。萧氏之君臣,争工月露。徐庾之排调,竞美宫奁。至唐例用试士,而骈四俪六之习,风、雅之道于斯尽丧。中世杜牧之辈始推陈出新,更为奇肆,实以开宋人漶漫无纪极之风,而赋之体又穷矣。本赋之心,正赋之体,吾谓非尽出于《三百篇》不可也。 |
梦远书城(guxuo.com) |
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