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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〇一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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方自盘算,猛想起这叠钞票乃刘太太所付输账。记得付钱时,刘太太因自己客气谢了两句,乃先把她本人应输之款也是十元五十元两种放在面前,再把别人点付之款连筹码一一代为点明,统收到面前,再合一起递将过来。当时觉着她好似随便一重,上下两头均十元票,有一叠十元票夹在中间独厚,以为多了三张零票所致,大小也似不齐,不料暗藏春色,照此情形分明暗中相赠,这时打电话一问反不合式。 想到这里,对方倩影柔情重又涌现,心方一荡,抬头瞥见窗外碧空云静,斜月流辉,照得大半边庭院清澈如画,院中海棠夹竹桃的影子映向窗上,离披横斜,宛然图画,衬得夜景十分清幽。正想走到院中一看,忽然一阵风过,立觉身上生凉,灵府一清空,欲念随以冰消,跟着便有了倦意,随去对面厕所小解,过院一看,原来启明星耀,东方已有曙意,回到房中倒在床上便自沉沉入睡。 醒来天已十点,老尚早在外屋伺候,当日十二,元荪原定十四到津接母,因少章房子变卦,亟须寻房布置,恐方家次日又请,只得推说十三赴津,不料弄假成真,方承德代办房子,又派马弁随行,话已出口,对方初交,全由筠清情面,不便更改,只得将错就错,期前一日到津,住上一晚,间明车到时刻,次日按时往接,虽多花一晚旅费,比较从容得多。正想问方家所派马年来未,老尚答说:“刚来,名叫杨成功,还给舅老爷备了一辆汽车,说奉处长命令,知道外老太太明天才到天津,今天必还有事,叫汽车不要回去,请舅老爷随便用,直到舅老爷上了火车为止。新房子那面处长派了一个马副官,天刚亮不大一回便跑去寻了房东,进去看了看如何布置,现在派了几个弟兄分头找人打扫裱糊买家具去了。” 元荪忙问:“马副官人在哪里?” 老尚答说:“人没有来,这都是杨成功说的。适才房东也来和我送信,直害怕,我再三说舅老爷是规矩人,以后决不倚仗军界势力和他麻烦,他知道不租也不行才走了。刚才又来说,处长真好,房租一付整年,一个钱不少给,想送马副官点钱,反被说了几句,高兴极了,直说难得,偷偷送了我几个,这都是托舅老爷的福,我给您请安啦。” 说时瑞华叫人来唤,问知前事,说:“少章太可气了,你反正今天不必早走,现成汽车,何不寻他要那半年房租?” 元苏心想:“现在虽不等用,一则来日方长,职小薪微,多有点存项总好,二则少章这等负义薄情,也实可气,不趁此时藉口急用索讨,以后决难到手。并且瑞华的话不听不行。” 只得说道:“这时人还未起,昨天姊姊不肯要那红钱,仍请姊姊全家去华美吃一顿,吃完再寻他要好了。” 瑞华笑道:“你就是有点钱就烧包,不请这个就请那个。你知道在北京立家有多难处,还不俭省些!你同方家这样阔人交往,莫非不绷个虚场面?尽是人家请你。日后用钱的地方多着呢,家里现成的饭,出去吃做什么?” 元苏连忙应道:“姊姊说得对,我因姊姊不肯收心里不安,既是姊姊盛意关切就不去吧。” 官姨太在旁笑道:“我说还是三舅老爷心好,才赢了一回钱,谁他都想得到,不像那位大舅老爷,用不着人时连面都不照。” 瑞华道:“老三心倒不坏,不管是真是假,到底有这份心才说得出来。他哥哥天性比他还厚,可惜从小书没读多;又没他聪明,要不的话,他和老三随我爹同在南方,他还大些,像方家这门于亲怎会联络不上?前回见面我还问他,可有什么有交情世谊,能够照应的人家,他说了几家,不是穷鬼就是没出息的前清老人,就没提这方、林两家,所以昨天我听三弟说起近日所遇奇怪呢。至于那位大舅老爷,本底子也忠厚,并非天性凉薄,只为姘上阿细这老狐狸精,闹得众叛亲离,越来越不成话了。” 元荪问知那汽车不是昨晚所坐,料承德并不需要,只率承情到底,去和筠清打了个电话,托其代为致谢,并说房租家具一切费用务必照算,并请从俭。筠清笑答:“那是自然,你的光景和为人我和承德知道,必不使你难过。” 元苏知筠清素无诳语,心始稍安。元荪打完电话,默许安家用度,承德手大,房租又多付了九个月,事完怎么也得近千,虽花大多,一则朋友帮忙,不能说别的话,二则母亲近年愁苦在心,起居饮食全不如意,南京住房大而破旧,此次北上就养原是无法,自己只管说是事情不坏,但未明言所任何职,母亲久随父亲在外宦游,人极聪明,焉有看不出事情大小之理?如若进门便见气象光昌,陈设一新,老怀也必欣慰得多。日前想租少章房子,便为顾虑大多,急切间难于措办之故,不料因他展转推延,说话没准,阴错阳差,前往游园解闷,得此奇遇,三两天的工夫光景为之大变,也许从此渐人康庄,岂非父亲阴灵默佑才得否极泰来?就说多花点钱,只要母亲喜欢也就值得,何况钱又是由方家而得,譬如昨晚第二场牌未打,方承德没回便即辞去,或是根本不赢,又当如何、 元荪正在寻思,回顾老尚仍随身后,昨晚开门时已然赏了他两元,今早又得房东所给好处,搬家的事虽没命他再管,想必心满意足,笑问:“你有事么?” 老尚答说:“马弁杨成功还在门房等着,舅老爷见他不见?” 元荪便命叫他进来,我就在这里等着,老尚应声走去。一会杨成功随了老尚走进,向元荪立正行礼,叫了声“三爷”。元荪见是昨晚随车的一个,年约四十,身材高大,全副武装,看去似甚精干,便笑道:“多谢贵上盛意,命你帮忙,这里有五十元,十元送你买杯酒喝,四十元作为天津来回买车票以及零星用度,不够再向我拿。” 元荪原想对方差弁眼孔必大,自己承人的情,因主敬仆,不能作寒酸相,惜小疼钱,好在难遇的事,就坐二等车连赏马弁也不过多花三十元,直当昨晚四十元瑞华收下。哪知杨成功并不来接,恭立答道:“报告三爷,昨晚处长跟太太吩咐,说三爷北京刚来,不大熟悉,这次迎接老太太,一切的事均由处长命人代办,事完再跟三爷开账,已然交了一百块钱给杨成功带着,来去都由办公处订的包房,车票用不着买,就这一百块也是备而不用,上下脚力能有几个?至多花个十头八块都得剩回来。至于杨成功出差,领有饭钱旅费,不奉命令决不敢领,何况处长、太大对杨成功有救命之恩。三爷是太太至亲,只愁效力不到,如何还敢亏心领赏?请三爷收回去吧。” 元荪不便坚执,只得作罢,随命老尚陪出,吩咐招待烟茶,叫厨房单给备饭添菜另外开账,杨成功立正辞谢出去。 元荪回去,见瑞华人影在长廊拐角上一闪,知在暗中窥视,笑唤“姊姊”,瑞华笑道:“你这干亲果然对你真好,什么都给想到,看这神气,怕恐什么都是他家包圆了呢。你哥哥怎会不认得他们,真怪。” 元荪便说:“筠清与己同在苏州,哥哥是往南京,并且此时哥哥是大人,我们年纪都小,如何会在一起?” 瑞华略一沉吟,便命女仆告知厨子,给门房、马弁、汽车夫添菜,做好一些,开公账,不要问舅老爷要钱。姊弟两人同回上房。一会开上午饭,元苏吃罢,瑞华催令起身,以防少章出门又见不着,并教了一套话,对于方家的事先莫提起,元荪应了。到了那边,少章倒已起身,相见之下自又提起房子的事。少章微一沉吟,说道:“我并非不借房子,因恐你们处不来,偏生那天手气不好,把钱输了,昨天费了好些事,只筹到五十元,你先拿去。婶母一到我一定还你就是。房子如未找到,可到你姊姊家中住上两月,省得赶,还省不少的钱。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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