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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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掌柜把脸一板道:“下雨刮风不知道,身上有钱没钱也不知道吗?你真可以,得,我再赊你五毛,明儿出门可想着点带来,别让我说话应典。” 那人道:“那是一定,错非你是好朋友,我又正瘾得难受,我路上早回取去了。本来说啦,今儿准件,哪有不办之理。” 掌柜道:“既那么说,我少时派人跟你取去,省你贵人多忘事,怎么样?” 那人又慌道:“今儿还上别处去,我到家就把钱装在兜里,并写上个字,贴在墙上,决忘不了。” 少章见了这等势力情形觉着好笑,又觉自己在此受人敬羡,身份独高,方感兴趣。黄七见赵四打上手中,各已擦完,便即让走。少章、阿细便随走出。两年不到天津,街上越发热闹,只见电灯辉煌,车马行人往来如织,电车铃声铛铛,一辆接一辆载满了人相继驰过,电线受了电咬子的磨擦不时闪出碧绿色的火花。大高个子的巡捕威风凛凛,手持短棍,在马路中间指挥,时而耍着棍花。 洋车夫如拉空车走过,看去都似提着心,一个不留神,或是长就伤财惹气的脑袋,巡捕老爷一个看不顺眼,上去劈脸先啐一大口臭唾沫,上头一句“你妈的”,不问是车是腿,扬手一棍,底下就是一“鸭子”,越年老走得慢的越吃亏。年轻点的小伙子吃了亏,不甘心,走远了就骂,老是骂骂咧咧。行人路遇,无不互相寒暄招呼,二三四五六七八爷各自乱叫。 照例是一声几爷,底下对方接着,至少“爷”“爷”还上两个“爷”字,口要紧一点,让耳沉的人听连了宗,直似当街认爷爷,再底下不是“老没见”“你啦好” “老爷子好”“老奶奶好”“弟妹他好”全家问遍,恨不能连猫狗都问到,才把这“回头见”三字离歌吐了出来开路,再不便是“爷”“爷”之后互问“吃啦”,互答“先偏啦你啦”“赶明儿找我去”“咱们哥俩”“都不错”“得聚一聚”“玩会子”,再要细致一点,“先偏”之后,接问“你吃的吗”,或是不等对方发问,紧接自报食谱,不是名馆饺子,便是炖肉、馒头、打卤面、贴饽饽熬鱼之类,弄巧还要饶上几句“单你啦今儿没露”,“这是怎么会说的”,对方自然也不示弱,甲说吃饺子,乙便说吃炖肉,说到归齐,还是“明儿见”。 到底通商大埠,人们虽然多费一点唾沫,特别透着谦恭和气。少章见惯,阿细不懂本地话,只觉这里人亲热大方,与老西冰板面孔不同,大烟饮食无不方便,街道又好,尽是洋楼,和上海差不多,人却好得多。如在太原,哪有才见头面无故便请吃饭的事。心想如没有老家,少章能在此找一好事,同租小房子过日子,岂非天堂一样? 鸿宾楼相去新旅社不远,一会便自到达,男女四人刚一进门,伙计便叫:“七爷刚来,四位楼上请。” 到了雅座,少章便争主位,黄七说:“这又不是正式请客,咱们是方方为上,人不多,乐得乎坐松一点。” 马二忙笑接口道:“七爷真痛快,方方为上,咱哥们谁作主人不一个样?今儿让我。” 黄七把脸一沉道:“你还是少里和,咱们不带套头的,根里头就没有你。要真打算请客没有嚷嚷的,合着满楼上楼下都知道请客,闹啦归齐还是吃人家,有这样交朋友的吗?今儿咱们先搞好啦,不论县长跟我谁作主人都行,你干脆去啦吃的,少说话。你要真请,那我三位就领你这顿便饭,哪怕明儿个还请你吃燕菜全席,还是决不上账,咱们不带虚的。你可不能抱怨人家烟馆伙计没跟你订座,我还给你一个便宜,把钱交柜,可着你的钱吃,不能当着好朋友把你给吃秃露噗。要照你的话,你打头先嚷,可烟馆都知道你订的座,你说让你不行?” 马二本想客气两句,把脸遮过,借坡就下,不料黄七如此顶真,话又刻薄,反闹了个大没脸,自己明知是想当人把自己压扁,由他独霸,当时如一较劲,虽然早晚在少章身上找得回来,无如所带有限,又有黄七把在头里,如若忍气,还可沾沫一点残汤剩水,这一较劲成敌,不特斗他不过,还要赔本,哪敢还话?亏得脸皮素厚,念头略转,便抹着稀泥哈哈笑道:“七哥,真有你的,怨我有你啦在头里,当兄弟的除啦听凭调遣,有吗说的?别说这点小事,我凭样也不是我七哥的个,水大漫不过桥去,从今往后我少说话,净吃你啦,知错认错还不行吗?你们三位不肯上坐,归为请我,我坐。” 黄七本已脸色好转,见他上坐忙拦道:“吓吓,那是大嫂子的,难为你这大个子怎么长的?” 马二连遭无趣,仍满不在乎的道:“我这是跟大嫂子擦筷子啦,没蜡没棒槌的,我坐吗?” 黄七知已把他拿住,便不为已甚,笑道:“当着大嫂子,你说的是吗?我一个人的族兄弟快上这儿来坐吧,背风,得吃,呛不了嗓子。” 马二才想起这句牢骚发得不是地点,又听黄七转口,唤他兄弟,心里一舒坦,愤气全消,慌道:“怨我失言,七哥教训得对。” 黄七随对少章道:“我这位傻兄弟是个粗人,你还别见笑,快请坐吧。” 少章见他似在有心给马二难堪,可是马二一点不显窘,照后来神情又觉不似,以为粗人交朋友多是如此,反当黄七豪爽,未以为意。因伙计对他一句一个“七爷”,甚是趋奉,越当黄七真是有面子的富商,少时会账决抢不上,转不如放大方些,改日再回请二人。烟馆照例藏龙卧虎,也许由此交给下一个有钱朋友,便笑对阿细道:“我看七爷为人豪爽,他是熟客,我们要会账也会不了,简直扰了他吧。” 黄七哈哈笑道:“到底咱们周大哥,人家有经验,这样多痛快。” 随请少章、阿细上坐。店伙早把凉碟摆好,黄七略问二人喜吃什么,便命拣好的上:“七爷吃吗,你们还不知道?甜的马后。” 伙计诺诺连声而退。一会菜来,四人且吃且说,越发亲密,又改了弟兄称谓。 吃到中间,忽见伙计端来盘鱼翅。少章见那鱼翅用中盘盛着,虽是上等材料,摊得似杂烩一般并不整齐,味道却好。本是吃便饭,业已上了好几道,中间忽上翅于,心方奇怪,跟着伙计又端来一盘烤鸭,也是肥瘦俱全(彼时天津吃烤鸭不卖零碟),随带一碟荷叶饼,内夹着两张家常,忍不住问道:“吃顿便饭,黄兄怎么这样破费?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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