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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一


  这七人一路行来,深知甘、新道上人民寒苦已极,吃的既是粗粮,往往终年不见盐粒,佐餐之物更是不消说终身难遇了,平日满酒块肉惯了的,一听,就饿也不想吃了。先还有一两个想吃点略填一填肚于,及至两婆媳取到一看,竟是半土盆又脏又黑、沙泥夹杂的粗养麦,还得等着现磨,不知要挨到什时候这顿美食方能下咽。谭霸首先嚷道:“够了够了!我们还是忍着点饿另找地方吃去吧,不必再费事了。”

  老少三口闻言,越发殷勤留劝,说:“相隔有人家的地方路远,雪又这大,走一天还不准遇见人呢,还是吃一点走的好。”

  牛善见他其意甚诚,反倒怜他穷老,转劝他:“雪天没处采办,些须存粮留着你们自用。”

  说完,又拿了一锭五两头的银子出来周济他,才行起身。老小三口还不敢要,吃谭霸喝了几句才行收下。

  牛善等七人哪想到上了老实人的当,饿着肚子一同出门,打算拿魏绳祖事做题目,将就交代,赶回山吃饭去,谁知身才离开魏家,那两条藏狗竟连欢带迸,往相反方的右侧面跑了下去。牛善猛想起适才狗原要绕屋前行,不肯进门,都是自己疑心逃人藏在里面,白耽误了好多时候,事情一点未办;又见那狗照直前跑,只偶时略微闻嗅,好似所寻的人就在前面不远,毫无迟疑之状。他哪知雪中除逃人残留的气息外,还有新发生的原故,和大家一说,不禁又动了贪功之想,决计把裤带勒紧,忍着饿再赶下去试试。凑巧这回狗行甚速,雪也加大,七人迎着风雪,一口气追了有好几十里,大雪迷茫中也看不出前面有无人烟。雪中急行不比平常,都觉饥疲交加。

  谭霸人矮肚大,又极爱饿,正看着二狗跑个不歇生气,想喊将回来喝骂,忽见二狗似箭射一般朝前窜去,晃眼便被雪花遮没不见。七人知有原故,忙也加劲滑行。出去不过半里之遥,隐隐闻得人语喧哗之声,料是有了人家,精神一振,循声赶近一看,乃是一个小小村落,全村共只三儿户人家,村外还围着半条十多丈宽的残破大墙,那两条狗正从第一家土屋内迎将出来,后面跟着四五个衣衫褴褛的村人,各持锄棍钉扒之类,齐声尾随狗后呼噪作势,一个也不敢上前,意似想将二狗轰出村去;知道这些村人从没见过这般大的藏狗,心中害怕,那狗没奉主命虽不至于伤人,但是人若侵犯了它,必吃它扑倒无疑,村人惊叫追逐,定为此故。

  牛善首先迎上前去喝道:“你们休怕!这狗是我家养的,不招惹它没事。你们哪个是村主?近前答话!”

  村人见来人衣着整齐,俱各面面相觑,停了步一言不发。谭霸见状,越不耐烦,拿出北方土混混的派头喝道:“孙子!部问你们啦!到是谁?说话呀!”

  村人听他出言粗恶,声势逼人,又是外路口音,益发胆怯,互相吞吞吐吐的答道:“老爷,我…我们这里都是庄稼人,没有村主。”

  牛善看出他们害怕,忙即止住谭霸,上前说道:“我们是办差的官人,知道你们都是善良百姓。不要害怕。只为大雪中迷了道路,肚中饥饿,想朝你们买点吃的,借地方坐一坐就走如何?”

  众村人一听,便知那话儿到了,因受韩玮等三人给了许多银两,明知是对头,本想不卖给他,经不起牛善直拿银钱打动,说:“只要献出吃的,不惜重价相酬。”

  众人先前吃过甜头,以为来人也和韩玮一般大方,明放着大半只熟羊和剩下的蒸馍,不比适才还须费事现蒸,为什不多卖一些银子来养家肥己?这等难逢难遇的事,居然一天有了两起。他这人数更多,出钱想必更多,岂可错过?适去三人只叫不说实话,并没叫不理睬他们,只要不昧良心说出去向,就对起人了。羊是甲乙二人共有,仍由甲乙二人出面邀客人室,说:“现成吃食只有半只煮熟的肥羊,馍却不够七位老爷吃的。如要,还得现磨现做,恐到晚才得,不能再上路了。”

  七人一听有现成吃食,还有肥羊肉到口,俱各喜出望外,当下随了进去。丙因自己肉既没有,现成麦粉早间业已卖尽,明见甲乙二人请去财神爷,却没自己的份,心中好生怨望,怏快回转己家不提。

  牛善等七人到了甲家,见土墙土炕污积异常,村人更是粗愚无知,估量不会隐匿逃人,逃人也决不肯在此逗留,先并没有起疑。及至坐定,主人果端出几瓦钵冷羊肉和十来块蒸馍,饿肚吃着,分外香美,大家都狼吞虎咽起来,又给那两条藏狗拨了一些去吃。乙村人在旁啧啧称羡道:“到底还是大地方的狗都有福份,还给它羊肉吃。我们今天摸着吃这羊肉,自出娘胎,算起来还不到十回呢。”

  牛善闻言,忽然警觉,暗忖:甘、新道上村民素来穷苦,连盐都舍不得轻易用,今日非年非节,怎舍得宰下一只肥羊大嚼?只顾饥不择食,也忘了问他此羊何来,越想越勾起疑心,正要诘问就里。甲较年长心细,一听乙随便自言自语,深恐走嘴,引出是非,忙使眼色将他唤出,埋怨了几句,神色之间又被牛善瞧出几分,料定有事,格外留神观察,因大家忙吃要紧,先不给他说破,且等吃饱后再问不迟。那乙人又倔强,受了几句埋怨,一赌气便站在外屋门口,隔着泥门缝朝外看雪,不肯再进屋去,只由甲和家人去张罗来客。

  也是合该生事,丙一人回屋,越想越忿,暗忖:都是多年乡邻,我就没得食物卖人!容我跟进屋去帮着张罗张罗,老爷们走时,多少也可沾点油水,掏摸他两个赏钱也好,又费不着你们什么,怎这般没有情义!想不过味,一赌气,好处得不着,现成口福总还想有。先前雪地里偷藏的那块肥羊肉,因在甲家门口外面,作贼心虚,恐他看破,一直没敢去拿,原打算天黑人人睡后再取来吃,难得他家有客,定要紧赶着在身旁服侍,何不趁他决不会看到外边之时,取来与老婆儿子同吃?也气他一气,你为了钱,有好肉只合给别人吃,我总落一个自身快活享受,看是谁比谁强?想到这里,也没和家人说,竟开了屋门,走往甲家门外雪中掏摸那那块羊肉。

  乙正站甲家门内由隙外望,忽见丙东张西望低身走来,伸手往雪地里乱掏,心中奇怪,暗忖:这东西最不是好人,早晨我们便宜他沾了大光,连个谢字都不道,如今又往雪中掏些什么?这冷的天,也不怕把手指冻落。先当是室中来客进门时掉了银钱,被他看见,等人进屋,悄没声来取,反正不干己事,虽然厌恶,并未想管;后见他用力往上连摇带扯,不时回头向甲家门前偷看,神气和贼一样,不禁留了分心,看他到底拿的什么。

  这时丙正背向甲家,如一到拿起就走,本可无事,偏那那块羊肉是乘热埋的,四外的雪都融成了冰,埋时又胡乱扒雪塞人,惟恐不深,取时自然非易,费了好些时,手都冻发了黑,好容易才把浮冰弄碎,连着肉上面附着的冰雪一齐扯将出来,手一滑又跌到地上。乙见丙连雪扯出一大块,本没看清何物,及至雪散肉现,丙拾起想跑回家去,才发觉他早间偷藏起一大块上好羊肉,立时气往上撞,大喝一声:“偷肉贼往哪里走!”

  冲开土门,赶上前去,照准丙后心就是一拳。丙也羞恼成怒,不肯相让,破口大骂,直说那肉是朝来客人送的,自己为想吃冻肉,埋在雪内,不与甲乙二人相干。还手动脚,打在一起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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