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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一


  文珠闻言,猛想起方才李善所说与秦岭双侠结交、华山童赠旗经过,以及母亲、师父临终遗命,不禁面红心跳,左思右想委决不下,又朝李善看了两眼,念头一转,刚把主意打定,想等将来再说,三马早已跑到崖下,各朝主人昂首嘶鸣,奋蹄欲上,细看爱马身上并无受伤之处,心中越宽,笑对李善道:“今日多蒙辛、李二兄和柳贤弟相助,得脱虎口,感谢不尽。我虽受伤,自从方才上了伤药,痛已早止。这一带不是深山就是旷野,地势最为偏僻,除却双雄寨,更无落脚之处,最近的村庄相隔也有好几十里。前半夜我已睡了些时,暂时行路虽尚不便,幸而此马随我多年,甚是灵巧,能通人意,不在段大爷二马之下。离此地七十里桐井村有一女友,家有刀伤灵药,本人医道又好,欲往求医,就便歇上半m可惜主人隐居多年,家中并无男丁,未便同往。三位为我辛苦一夜,心实不安,彼此路又不同,不如就此分手,你也回到原来店中,睡上半日,起身才好。来日方长,小妹事完必往北京拜访,相见当不在远,请将地址留下,以便登门道谢。”

  李善见心上人刚得见面又要分手,对方辞色又是那么自然,笑语从容,十分诚恳,只管心里直冒凉气,偏又无法出口,已然说出道路不同,其势不便再说同走的话,心中万分难舍,想了想只得强笑说道:“小弟此行虽是北上读书,一半也是奉了秦岭双侠之命,知道姊姊此行颇多凶险,特命小弟暗中护送。如今所去之处还未到达,姊姊身又受伤,意欲送到地头再行分手,不知尊意如何?”

  文珠笑道:“你当我真个容易受人的欺么?实不相瞒,我也知道秦岭双侠和你所指恶人是谁,但我向来说到必做,非要水落石出不可。你们虽说沿途敌人均是黑天雁的阴谋毒计,但我和他多年世交兄妹,他又是先恩师的义子,如真人面兽心,以前和他来往甚密,早该下手,何必由数千里外使出这样下作心计?自来纸里包不住火,他如有什意思尽可明言,成与不成,交谊仍在,这样劳师动众,事情早晚泄漏,他那样聪明人,何致于此?并且前往温州江心寺送信那人以前原是他对头的手下,如非拿有他的紧急传牌,我也不会相信,冒失前来。

  如今想起那送信人好些可疑,就许他的对头想要害我,借此离间,秦岭双侠本来不喜此人,又和师门颇有渊源,知我素来任性,自有主张,既对他疑心,又恐我不听劝,伤了朋友情面,一面认定他是阴险小人,才请李兄北上之便暗中相助,虽在无意之中帮了我的大忙,得脱仇敌毒手,我总以为凡事眼见是真,耳闻难定,并且他真如此可恶,我越要分清真假,更非见面不可。好在他那地方我也常去走动,莫非分手不到半年便会人心大变?依我看来,前途料已无事,就有一二对头,听见这几起最厉害的贼党伤亡殆尽,今夜娄四先生再一出场,他们耳目最多,等我去到敝友家中休息半日,起身之时必已远近皆知,就有凶谋毒计,也必不敢妄动。”

  “方才为首马贼乃是我一个最厉害的对头,名叫金枪泰岁曹天彪,纵横黄河两岸和北五省一带已有多年,连同手下盗党无一不是好手,他那老巢远在黄河上游,本人轻易不肯离寨一步,偶然出动,连人带马同乘特制皮筏顺流而下,瞬息千里,神速已极,事完再将皮筏交与山东分寨,乘着原马回去。那马均是蒙疆佳种,日行千里,行踪飘忽,勇猛已极。见了四先生便全惊退,何况别人?李兄读书公子应以功名为重,小妹前途真有凶险,受人之托,自然好人要做到底。今既无事,何必多此跋涉?再则李兄平日生活何等安逸,为了小妹日夜奔驰,连经奇险,又是一夜无眠,邀发使我问心不安。如蒙看我得起,还望暂时保重,好在不久便要见,来日方长,不在此一时之聚。大德高义终身不忘,不过黑兄为人我所深知,如真天良丧尽,小妹自有脱身之法。如其中了仇敌反问之计,秦岭双侠误信人言冤枉了他,李兄同去必要引起多心,彼此不便。方才所说实是好意,等我见他之后,辨明真相,立时赶往北京相会便了。”

  李善听她和黑天雁交情甚厚,沿途连受惊险,毫未摇动,并还说出一番理来。先前各走各路,还可尾随暗护,这一见面被她明言见拒,反而碍难,不由又急又难过;侧顾柳青在旁冷笑,好些话均不便当人出口,不知如何劝说才好。忽然想起一个主意,只得苦笑道:“我岂不知姊姊女中英侠,孤身往来江湖好些年,从来无人敢于冒犯;但是这次敌人是否贵友,听姊姊之言虽还难定,看他沿途党羽众多,层层埋伏,决非寻常之举。休说受有良友之托,便是不相干的外人遇上此事也难袖手;何况女贼苗四姑未死,姊姊伤还未愈,沿途荒凉,孤身上路,总是可虑。如不见外,小弟只要再送一程,如其伤好,途中无事,再行分手,方可稍微放心。至于前途贵友家无男丁,那也无妨,小弟只在外间等候同行,并不登门,有何妨碍?路上多两同伴,也省孤身烦闷,不知尊意以为如何?”

  文珠明知对方少年英俊,至诚君子,人也极好,不知怎的不甚投缘,人又外表温柔,内里心性不定,更喜自恃。虽觉黑天雁可疑,为了平日交深,到处代为揄扬,话说太满,一旦成仇,无颜见人,气在心里。又想以前往来甚密,除对自己殷勤体贴无微不至而外别无举动,怎么想也觉不至于此,直恨不能当时飞到,问个明白。如与李善同行,未免显得自己太弱,又有好些不便。本想坚拒,及见李善满脸愁急,辞色诚恳,望着自己静待答话,不由心肠一软;同时想到还有一件要紧事还未及说,自己开口,就是对方答应,也不如由其自动;先又听出柳青就要回转,剩下辛良一人,看神气对于李善完全听命而行,决不会与之相抗,对方正在情痴着迷之际,稍微拿话一引,定必当时答应。略一寻思,立时变计,嫣然笑道:

  “李兄对我这样关心爱护,人非草木,岂能无动于衷?我们虽是萍水相逢,已成患难之交。我又不计男女之嫌,有人同伴再好没有。无奈内中实有碍难,并非得已。实不相瞒,如此投机想是前缘,我也不舍分手,这一段路甚是荒凉,平日常有贼党出没,这两处恶霸凶僧虽已除去,他们同党甚多,常有往来,孤身上路,难免遇上。如在平日,小妹虽然无能,凭着手中宝剑暗器尚堪自信;今日受伤未愈,只凭马好,暗器也还有点准头,遇见人多,不能下马,却是可虑。但因三位忙了一夜,李兄更是日夜为我奔驰,左近又无落脚之处,再如劳你远送,心更不安,为此想要分路,并无他意。既是这样爱护小妹,再要辞谢,辜负盛意,未免不近人情,小妹遵命就是,到了前途,仍请分路,将来到了北京再见罢。”

  李善不知文珠向来嘴甜,人又极美,天生尤物,无论笑说动作、背面折腰无一不是妙造自然,丰神绝代,无形中有一种吸力,使人不忍违背。人都是一见面便生出爱意,并不限于男子,连女子也是如此。所交女友无一不是对她好到极点。偏是生具特性,看似有情,内心并无交情深浅之分,只黑天雁一人是她命中魔星,明知人非善良,偏为对方花言巧语所动,虽谈不到有什意思,不知怎的,自来投机,一向关切,遇事也格外原谅。这一类好听话素来说惯,不足为奇。

  李善一个初涉情场的少年,人本忠实,用情更专;又因生自大家,不在江湖走动,礼法之见横亘胸中,男女界限甚深,先党文珠刚脱危机,伤还未愈,又要舍他而去,虽然失望,心里发酸,但为对方笑语丰神所动,辞色温婉,似有情似无情的拿她不定,心中仍是恋恋不舍。正在无可如何,不料说出这一套话来越觉柔情款款,自然流露,无一句不是含有深意,由不得使人魂销意夺,心醉神迷,那一缕情丝也越缠越紧,哪里还能自拔?心想,我只当她对我薄情冷待,想不到如此情深,温柔可爱,所说明有深意。自来女子娇羞,从不肯公然露出,也许故意相试,莫如照她所说,送上一段,相机而行,不要逼得太紧。想回答两句,又因对方话太亲密,不知如何说法才好,只得诺诺连声,一面扶着文珠往下走去。

  柳青在旁,原因看出娄四先生是往贼巢料理遣散,必有耽搁,自己本定是到当地为止,还有好友潘宏至今未见,他和贼妹刘翠珍相爱,也不知是否同在寨中,欲往探看,见马已全被人引来,天也快亮,二人还在隅隅情话,说之不已,赌气说道:“辛兄,天不早了,李大哥只想好人做到底,也不问人家和黑天雁交情多深,有多为难。小弟蒙潘兄相劝,此时他想在贼巢未走。昨夜实在亏他才得无事,我实在感激人家,承他好心相助,不能不知好歹。你和大哥与他无交,目前送人要紧,不去无妨;并且他是因友及友,我替二位哥哥把话带到也是一样,我却不能不去。另外还有一事须往寻人,暂时只好分手。等我回家,禀明祖父,立时赶往北京去寻你们,我要走了。”

  李善闻言,想起昨夜多蒙潘宏暗助,又听语中有刺,正扶文珠上马,无法走开,见柳青说完要走,知其负气,忙喊:“青弟慢走,见了潘兄代我致意。此次多蒙青弟相助,万分感谢。”

  底下的活还未说完,柳青见他窘急之状,抢口笑说:“大哥不要多心,你这人太好,无人怪你,稍差一点我怎会赶往北京寻你呢?请送好朋友上路。不要管我,改日再见吧。”

  说完,不等回答,朝文珠看了一眼,便飞驰而去。

  李善因觉文珠少年侠女,定必心高气做,柳青是自己朋友,对于文珠始终轻视,临走又不招呼,惟恐难堪,因而生气,抢口笑道:“青弟为人忠实,样样都好,就是年幼天真,不会说话,走时大急,只和辛兄招呼,我不喊他,连话都未和我说一句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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