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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一


  原来张福人甚机警,知道每年香汛常有江湖中人来此烧香朝山,有的并还有事,或是借地会人,年月一多,成了熟脸,不以为奇。这班江湖中人知道店家不敢得罪他们,也不甚隐瞒形迹,有时并还差遣店伙为他办事,出手大方,遇上事也无连累,店伙全都乐于为用。近三日间,张福发现店中来了几起形迹诡异的人,均是生脸,想起泰山路上本来安静,由前年起常出盗案,都在离山五六十里的来去路上,以致香客零落,生意不如往年,知道不是每年朝山的那些江湖中人所为,店家全都嫉恨。对于这类生客便留了心,虽不敢惹,无形中生出仇视之念,只是奈何不得。

  方才店中空出好些房舍,以为此时天已入夜,不会有人投店,想起往年盛况,心正不快,忽见另一店伙接来主仆二人,像个贵家公子,方喜明日可以多得赏钱,不料西厢房中客人呼喊,忙走进去,听口气,似要向来客寻事神情。这男女三客已来住了数日,出入不定,行踪飘忽,往往夜间失踪,一会又在房内出现,有时还多出一两人,早看出是些江湖中的能手,如在当地偷盗,闹得香客裹足,岂不更糟?每日都代店东提着一份心。泰山元君庙内香钱最富,由督府起直到寻常汛上官兵全有沾润,照例派有一名守备,带着数百个官兵上下防卫,如往告发,固是容易,只恐这类官兵不是对手,反受其害。再一打听,镇上并无失盗之事,胆小迟疑,欲发又止,每日均在留心窥伺。

  这男女三客中又有一人性情强暴,常受喝骂,更是气愤。一听要和上房客人为难,暗中叫苦,不敢不应,把人领去以后,把阿灵引往外面,暗中点醒,令告主人小心应付。阿灵闻言自是惊急,后见双方成为朋友才放了心。再听张福说起厢房三客形迹诡异,另外还有一家店内也住着两个怪客,身材高大,一个面有刀瘢,决非好人,如与相遇,务要留心,最好把这面旗带在怀中,如见不妙,立即露出,才可无事等语。

  阿灵知他好意,正谢指教,忽听里屋呻吟之声。赶进一看,李善已是寒热大作,神志昏迷。这一惊真非小可,急得几乎哭出声来。张福闻声赶进,阿灵忙向求助,张福山东人,直性热心,听阿灵说主人虽然出身富贵人家,文武双全,毫无习气,御下宽厚,对他更如兄弟子侄一般。此时身有急事,万一病倒,如何是好?说时急得两泪交流,大为感动,忙说:“深夜风雨,本来无处寻医,我且冒雨试上一下,如寻不到,店中还有午时茶,先吃一点,明早再说可好?”

  阿灵连忙谢诺,张福先前嘱咐完了阿灵,本意去往厨房取水,刚到转角,忽见暗影中闪出一人将其唤住。一看乃是店中住的一个熟客,每年都来,自称姓徐,和山上道士有交情,一年中要来好几次,并不限定香汛期中来往,忙问:“尊客有何吩咐?”

  姓徐的笑答:“我有点事想要离开一会,房中无人,又不愿交与别的店伙,把门锁上怕有人来,你代我看上一会如何?”

  张福因他常住店中的老客,人又极好,只得依了。待了好一会,姓徐的方始回转,手上挟着一身油绸雨衣靠,周身好些水湿,匆匆进门,笑说:“我往隔壁店中访友,想不到雨下太大,满街泥水,中途退回。你还有事,各自去罢。”

  张福方想,客人在泥水里走这一段,脚上快鞋虽然湿透,怎会没有泥污?心方一动,因后院有事,忙着赶回,也就忽略过去。

  这时正想带上雨伞冒雨出外寻医,忽听身后有人呼喊,回头一看,又是那姓徐的,暗付:“这位客人向吃长斋,不叫唱手,照例孤身往来,此时怎还未睡?”

  笑问:“尊客又有何事?”

  姓徐的答说:“风雨太大,加上隔院客房笙歌吹唱吵得人无法安眠,我想烦你点事,有空没有?”

  张福与阿灵谈得投机,恐其悬念,连忙告以前事。姓徐的笑道:“这大巧了,我就会行医,又会推拿,带有好些灵效的药,虽不一定起死回生,比你镇上那些庸医多少高明一点。本想烦你打桶热水,现在不要了,先看病去。”

  张福知道姓徐的客人貌虽丑怪,平日乐善好施,专喜周济穷苦,有求必应,并还不令人知,闻言大喜,忙道:“这大好了,待小人去拿药箱。”

  姓徐的笑说:“无须,我这救急的药常年均在身旁,你只把我带去。人家不要我医却是无法。”

  张福忙答:“这位客人虽是贵公子,主仆二人全都大方。方才进去,桌上还插有一面三角小旗,那旗我五年前曾经见过,尚有三个猴子,分明人极四海,否则,这类有名信旗怎会到他手内?”

  姓徐的闻言面上微微一惊,连催快走。张福领他到了后院上房,姓徐的进门,先朝桌上小旗看了一眼,眉头一皱。

  阿灵不料人来这快,闻声迎出,听有特效灵药,好生欢喜,谢了又谢。姓徐的见他聪明灵巧,应答得体,一边说话,一边行礼打拱,连连称谢,一把拉住笑道:“你小小年纪,随同主人骑着那样快马日夜奔驰,真亏你呢。”

  阿灵方想,此人初次见面,怎知我主仆骑马赶路之事?以为张福所说,心念才转,猛觉手上好似上了一道铁箍,心中一惊,姓徐的已把手放开,同去榻前朝李善看了看,便坐一旁低头寻思,似有什事为难情景。阿灵只当主人病重,医生不肯诊治,心中一酸,由不得流下泪来,赶上前去,正要开口求告,姓徐的见他惶急流泪,抬头笑道:“你主人并不要紧,无须愁急,我是在想如何治法,包你没事。但有一件,我不但会医,并还会点武艺,想收个好徒弟,传我本领,始终不曾遇到一个好资质,我又终年吃素,生活太苦,怕人不惯,延迟至今。我见你甚好,等你主人病愈之后,到了地头,拜我为师如何?”

  阿灵细看来客,比宫方平貌相还要丑怪,中等身材,并不甚胖,生就一张扁脸,面黑如墨,浓眉大眼,狮鼻海口,五官差不多挤在一起,颔下生着一部络腮胡子,长只两寸,根根见肉,刺猖也似。形貌虽丑,却带着一脸笑容,语声尤为温和,闻言自舍不得离开李善,但听床上呻吟之声,心如刀割,惟恐得罪,不肯医治,正想如何回答,姓徐的已笑说道:“你是从小便被父母卖到主人家内的么?”

  阿灵忙接口道:“我是人家孤儿,年才九岁,为人放牛,这日正受他们虐待,被小主人撞见,给了那家十两银子,将我收到家中作一书童,跟随至今。当我初蒙恩主救到家中时,一身癞疮,人都快死,多蒙主人延医诊治。这六七年来随定小主人,从未打骂过我一次,并还叫我读书习武,受恩太重,本舍不得离开,老先生先将家主的病医好,等我送到京城,盘算好后,再行回复你老人家好意如何?”

  姓徐的想了想,笑道:“你可知道你主人的性命在我手上么,如不为他医治,休想活命呢。”

  阿灵大惊道:“家主不过风寒感冒,怎会如此严重?”

  姓徐的笑道:“你当我是吓你么?我也知你忠心义气,主仆情分太厚,不舍分离,无如非此不可。你只答应做我记名弟子,将来问过主人,他和你全部愿意,再行拜师之礼,你看如何?”

  阿灵一听病势甚险,心胆皆寒,慌不迭答道:“只把家主的病医好,无论何事我都答应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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