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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〇一


  今日樊秋忽带令亲之函前来,正强索间,不料侯绍因误伤至友,心中难安,力任托孤之重,暗中保护兰姊,探知樊秋来意,乘其无备,给了他一点颜色,将人引走。兰姊恐侯绍制不住樊秋,早晚仍有隐患,甚是愁虑,作为大长兄出面求他相助。他虽不知我母女在此,兰姊身世来历却极明白,论哪方面,也无坐视之理。此公著名手狠,近年虽听说他立志不轻伤人,以减杀孽,但他生就疾恶如仇的天性,任做什事都要做彻,从不肯留尾巴。这一来,连何异都不用找,我母女踪迹不更隐秘了么?”

  舜民大喜,不禁又勾起结识晓星的初念,忙整衣冠,正要往见尧民,依言商托,忽听下人回事,说魏师爷到。舜民心想:“良夫和晓星最好,连日忙于酬应宾客,因晓星不见外人,未便约请,也忘了询问归未。今日独自前来,定是晓星回转,约往相晤无疑。”

  等赶向前厅,与良夫见面一问,不禁大失所望。原来晓星前三日便自回转,经尧民、魏、钱三人一说,也因舜民应酬无暇,打算过一二日客去清闲,才行相见,已然约定明午由尧民在园中设筵,为乃弟引见,并专人将何异也请了来一同快聚。不料早起晓星偶出闲游,适才回园,告知良夫说现有要事,必须即时启行,归期至多十日,不特明午之约只好改期,此事还关联着何异,回时定约同来,此时恐他也不能赴约等语。舜民一问,只刚走不多一会,如与江氏母女说话时赶去,还可见面,好生悔恨。

  良夫走后,人内告知江氏母女。小妹道:“真是凑巧,看这神气,何老前辈也不会来,还是小妹自找他去吧!”

  江母道:“晓星此行既说与他有关,不定在家与否。晓星刚走不久,要去即刻动身。万一他去,早点赶回,多打别的主意。你到何家,晓星在彼自难隐瞒,如若不遇,可告何叔请对晓星暂时不要提我母女之事。”

  小妹应诺。舜民便命使女传话,准备轿马。小妹道:“要坐轿子,至快明晚才能赶回,那如何行?这条路要经过几处人烟颇密的村镇,又在白日,路上急跑,也惊耳目。改了男装,戴上一顶斗笠,骑马尚可,但马却要好马。这时走,不过想早到些时。如无好马,转不如黄昏起身,由我加急赶行,往返得快呢。”

  舜民道:“这个容易,大舍侄生长北方,最爱骑马,听说颇有几匹好的。妹子且自装扮,我就命人将马牵到花园后门。那里是片竹林,又当山崖之下,地最幽僻,妹子由此起身。岂不是好?”

  小妹闻言大喜。舜民随命使女传话,赶急照办。

  两家相隔本近,不多一会,便由一亲信仆人将马牵到后花园门外。小妹也把平日准备下的一身半旧男装和一顶宽边软笠换好,和江母商量几句,随即起身。舜民夫妻三人送到门口,说明途径方向。小妹接鞭拢马,朝三人举手含笑道:“大哥、大嫂、兰姊,请回去吧!”

  牵来那马,甚是神骏高大,顾盼桀骛。虞妻刚答:“妹子当心,早去早回。”

  也没见小妹怎样动作,眼一花,人已脚尖踏镣,稳贴贴落在马上。跟着马头一歪,四蹄乱动,绕林跑去,鞭丝帽影出没林中,晃眼不见。

  三人仍回原处。虞妻道:“刚才老爷只说马要越快越好,不怕性劣,这定是大侄常说的青玉骡了。连马夫都不敢骑它跑长路,小妹竟和骑熟了似的。先只知她有本事,想不到一个红闺幼女,会骑得比大房家的马夫都好。兰妹本事我已见过,一定也会骑了?”

  兰珍道:“我因从小便随义父隐居江边,水里倒还去得,马上功夫却未练过,骑许能骑。看小妹骑得那么稳熟,决不是因会武功便自能骑,定有传授无疑,我也是头回看到呢!”

  江母笑道:“小妹为报父仇,苦就下得多了。这还是她三四年前练的,自己养不起马,只好虚练,从没骑过。今年每遇夜静无人之时,把福生的马借来骑过几次,你都不在跟前,所以没有见过。什么都得在行,如用武功气力,虽能将马制服,马却要受伤了。”

  舜民便问:“福生是否上次借马给自己回船的汉子?”

  江母点头。舜民又问:“此人与伯母可有瓜葛?还有兰妹来时,均在何处?”

  江母答道:“福生姓王,原是富阳富家子弟,多武好骑,不务正业,吃一班下等江湖架骗,家业荡尽,只落了两骑舍不得出卖的好马,赁给人骑,以为度日。那里虽是江乡水国,因他那马又稳又快,他多远的路都应,又会一点拳棒,人更忠实可靠,赁价多贵也愿。只他脾气古怪,照例只一匹受雇,如不投机,再多给价也是不应。因此得罪恶人,又看上两马,从邻县约来几名打手暗中埋伏,一人假作游山,将他诱到无人之处动手劫夺。二马均经教练,能识主意,虽然连蹄带咬挣脱缰索逃去,他却吃人扑下马来,寡不敌众。眼看危急,恰值小妹因我病后想吃诸葛菜,往后山挑取,路遇不平,将恶人全数制倒,救了他命,由此他便执意要拜师。

  小妹自是不肯,最被磨得无法,才把他引进到给兰姑挑行李的醉鬼奚醒门下。奚醒与何异是同门师兄弟,与先夫闻名却不相识,我母女近年才与他认识。奚、何二人以前在江湖上都有醉鬼之名,但是一贫一富,相差悬远。何异为人机智,善于营运,归隐不久,日益富厚。奚醒好酒既甚于何异,性情又极古怪固执,一醉之后百事不问,钱更和他是仇人,只一有钱,非即时花得精光不舒服,非其人,从不妄取分文,常时闹得衣食不周,只酒不缺从不在意,每日以酒为命,自得其乐。他只知我母女是江湖旧家,身世来历都不知道,他的事情我母女却所深知。半瓢与他也是故交。他一没钱买酒,便寻半瓢和我母女来借。我两家虽非富有,几杯酒钱尚凑得出,但他挥手千金从无吝啬,多的却供给不起。每次只是小女卖鱼所得分润一些,从无不给之时,彼此处得交情颇深。

  他也知我多病,得钱不易,度日艰难,屡想寻些钱来补报,无如天生奇怪脾气,无钱时不管闲事,也碰不上要钱的人;只钱一到手,首先买醉,醉后总遇上有人为难,几句话一说,钱便出手,不等见着本人钱已散光,徒呼相负了。论他本领也不在何异以下,一则日前出游未归,寻他不易;二则他那嘴太敞,容易走漏。来时挑那宝物,小女做了不少手脚包扎,假说是半瓢贻给爱女的黄金,并还先将他灌醉,才得瞒过。现时此宝,连侯绍都当是兰珍陪妆之物,如找他相助,虽他不知底细,难免传扬到仇人耳中,露出马脚。便使我母女此来,都没对他明说呢。”

  舜民闻言,也就不再提说,夫妻三人陪伴江母。到了傍晚,小妹忽然越墙飞入,说是途中遇事耽搁,预计骑马回得较晚,且易被人觉察,因此步行赶回,马由何家明日派人送来。今日之事已另有人解围,只踪迹难免由此显露罢了。行止曾与何异熟商,据闻目前仇人已然发觉前事,侦骑四出,必欲得而甘心,哪里也难免不被寻到。除却这里,只何家可以安身;但他那里最容易被人想到,算来只有住在舜民家中较妥,一则华门世族,从不与江湖上人来往,只要深居简出,仇人念不及此;二则小妹来时,为防万一,不特行踪隐秘,还令义仆陈英借往江西访人之便,故布疑阵,至不济也引得仇人缓上一步。只刘家知道宝物在此,是否深悉底细,均有后患,但已有人相互预防,当可无害。三人闻言,甚为高兴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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