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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七


  原来那木匣里面用破棉絮裹着两件东西,那精光耀眼的果如舜民所料,是一粒长圆形的径寸明珠。还有一件却是奇怪,既非珍宝首饰,又不是什么古玩,可是一个用精钢打就的三足蟾,大约二寸,刀法精细,形态生动,通体作苍黑色,两只突出的红眼有绿豆大小,非珠非玉,莹滑晶明,闪闪生辉,灯光之下,彩晕欲活,看不出有何用处,底下压着二指宽一张纸条,写着“子长永佩,宝之无失”

  八个字。底下也是一个三足蟾,乃一笔画成,笔力刚劲,画法圆熟,像是常画惯的花押,没有具名。看那语气,好似比那粒明珠还要贵重得多,头一句像是人名,又像是舜民生于长大以后,给他永远佩戴的意思,俱不知此物用处。兰珍看了那花押,好似小时听人说过,也想不起,只得罢了。舜民嫌木匣缝口毛涩,开关不便,破絮又不干净,辱没了宝物,便没有要,随手扔弃。向周鼎要了点纸,包好珠、赡二物,揣入怀内,嘱咐周鼎,不要告人。

  接着男女主人相继进房,那张纸条也随着破絮弃掉,忘了捡取。一会,主人便请安置,舜民等天明就要动身,也就不作客套,分别就卧。只兰珍一人,因那两件要紧行李日里几乎遗忘,又有侯绍带信,说今晚明早尚有仇人寻斗。暗忖:舜民素无仇家,义父当年仇敌虽多,但已隐名多年,无人知他踪迹。人已死去,怎还苦寻不舍,莫非为的是这两件东西、越想越担心,暗中结束停当,把行囊内的兵刃暗器取出,放在手边,虚掩房门,将灯吹灭,和衣躺在竹榻上,默俟动静。舜民已往后面书房,与苇村同榻去了,这一间原是周铭夫妻的卧室,因还未生子女,最是干净爽亮。主人特地让出,与虞妻、兰珍居住,地方却在前院当中房屋。对面是周鼎的卧室,随来男仆,都在里面打地铺。

  客睡以后,周氏全家除二老外,都忙着料理半夜这顿早餐和路菜糕点之类,全在后院厨下,一个未睡。周鼎先和舜民、兰珍看完异人所送礼物,略谈几句,又亲向厨下,取些干净酒肴,端出去劝杨、方二人饮用,道了“简慢”,正要坐下相陪,姓杨的笑道:“酒还扰你一些,吃的已够。我们相交日长,此时最好还拿我们当脚夫看待,大家方便。”

  说完,便催周鼎把酒留下,菜端回去。

  周鼎回顾脚夫们尚无人来,顺便请问夜来可有什么事。姓方的答道:“老弟,我已看清主客住室和放行李的地方,我们受人之托,照本画符,只晓得苏家阿妹根脚,对头如何寻她,并不知道底细,恐怕毛病还出在我们挑的行李身上。已有能人暗中保护,他要不行,谁也没用。不过恐怕来的人多,分头下手,那位老前辈一个人照顾不到,不能不留点神罢了。今天事巧,也许还寻不到这里。最好今晚能打发掉,才省事哩。苏家阿妹必不会睡,对头要来,必由前门进去,行李放在堂屋一进门就看见。他和令亲无仇无怨,姓刘的如未一伙,不会无故伤人。你只守定堂屋外间,如有响动,拦住府上人等,不可慌张走出,不等人快进屋,你二人也不可出来迎敌。话虽如此,也只是防他万一派个把毛贼抽空暗盗东西。真要对头本人都到了屋里,那就拆空老寿星,倒大霉了。我二人再倒两盅,人静以后便要离开,你自请吧。”

  周鼎一听风头这紧,好生愁虑,知道不宜露相。一旦有警,恐女眷无知走出,须先招呼,又恐惊了父母,只得偷偷告知兄长,说前面人太乱,来客行李众多,恐启偷儿觊觎。据自己查问路上情形,恐有人来扰闹,请设辞告知全家人等,莫往前院里来。夜深如有响动,千万不可走出。有自己一人,足可发付,免惊吵老父宾客。两兄都信得他过,如言嘱咐在讫。

  周鼎也和兰珍一样,径往自己房中,将门虚掩,吹灯坐定,因没趁手兵刃,寻了两根木棒握在手内,等候动静。脚夫们要趁早。在各邻家酒醉饭饱之后,略坐一会,分别沉沉睡去。周鼎隔窗外看,见月色甚好,篱外石上,方、杨二人已不知何时走去,四外静悄悄的。野地里芦寥繁茂,微微起伏,夜静风和,庭树无声,夜凉如水,只远处旷野之中,时有两三声村犬夜吠,分外显得幽寂。侧耳一听,对屋窗户微响了一下,知道兰珍未睡,也在室中轻推窗隙,向外张望。估量天已交了四更,暗忖此刻正是要紧关头,照侯绍和方、杨二人之言,如有人来,已在附近交上了手;再过半更不来,还在前途相候无疑。心中既恐敌人当晚寻上门来,想了想,又觉早些开发的好,心情老是不定。

  又等过一会,全无动静,实是不耐。心想方、杨二人不知埋伏何处,到底今晚有事无事,也不知道。与其枯守坐此,何不出去看看、反正只在门外一带,并不走远,堂屋也看顾得到,何况还有兰珍在对屋防守。一看室中,王升等鼾声大作,睡得正香,便把房门轻启,悄悄走出。夜静耳聪,隐隐闻得后院兄嫂们笑语之声,此外都是静荡荡的。再有更许光景,天便大亮,客已快起,当前安静情景,决不似有祸变将临之兆。

  心刚略放,忽听兰珍一声娇叱,听那声音似在墙外。接着便听铮铮两响兵刃与暗器交触之声。适才听对屋窗户微响,未朝外看,也不过一霎眼工夫,兰珍竟已飞身出去,不禁又惊又佩。当时一着急,未暇寻思,循着声音追将出去。跑到屋后墙外,哪有兰珍和敌人踪迹?墙根下却横着两支光闪闪的袖箭,知是打落敌人的暗器。事在紧急,不及拾看,往前一抬头,月光之下,瞥见两条人影疾行如飞,正往日间来路上跑去。前面是个中等身材的短装汉子,手里拿着一把明晃晃的钢刀,后面追的正是兰珍。两人身法都快,晃眼已是一二十丈远近。

  刚想跟踪追去,猛想起家中还有父母来客和那两件紧要行李,如何能离得人?万一来贼还有同党,故用调虎离山之计,那还了得,想到这里,吃了一惊,看兰珍已占上风,不顾帮同追贼,忙往回跑。才到篱门,便听堂屋内当的一下重物落地之声,知道不好,手扬木棍,飞身纵入。人才落到门口,还未闯进,听室内有一老人语声喝道:“你把这名帖带回去,对他说,此后不许再寻虞。周两家的人为难了,快去!”

  周鼎身已纵入,见那两件行李已然挪开了些。屋当中站定一个矮瘦老头,正朝一个高身量的人低声呵叱。那人生得猿背蜂腰,二目神光足满,背上插着一把极锋利的钢刀,腰问挂着镖囊,精神勃勃,甚是矫健,一望而知是个绿林中的好手。方要纵步上前,老头倏地伸手一拦,喝道,“周鼎不许妄动,快让他走!”

  周鼎原看出老头是自己一面,闻言刚一迟疑,那人已答了声:“谨遵老前辈台命,后辈去了。”

  跟着人随声出,身子往旁一侧,便由周鼎身侧飞纵出去,周鼎因兰珍尚在外面未回,还欲追出,老头一把将他拉住喝道:“事情已完,你追他则甚!你老亲在堂,当人家是好惹的么?”

  周鼎听老头说话是外路口音,料是一位前辈英雄,才想起人家相助一场,还忘了拜见请教,连忙恭身答道:“晚生并非追他,苏小姐尚在外面追贼未回呢。”

  老头答道:“这个无妨。那一同党不是她的对手,此时必与侯瞎子遇上,说几句话就回来。可对她说,前途已然平安,到家可将我给的那件东西,找一显眼之处钉好,将来生子,给娃儿随身佩带好了。少时他夫妻起身,你也无庸相送,可命入将四只野猪分别寻到,抬往县中,领下官赏,平均分配。为这畜生,猎户们也着实不易,既令他们出面一场,不如多分一点,此外给众脚夫与同去的乡民便了。粗人无知,难免相争,你如在此主持,自无话说。否则争端一起,必将你露出。本地劣绅恶棍都有,日后事多,官府知你有此本领,必来请助,休想安静。”

  周鼎诺诺连声,方想施礼称谢,请问姓名,老头竟没容他开口,把话说完,扬着右手,道声“再见”,身子一晃,人便到了门外。周鼎忙喊:“老前辈留步!”

  追出看时,哪有人影?心想便飞也没有如此快法,难道会隐身法不成?又跑向前十几步,回头往房上一看,老头已到了后院房上,身法快极,看时已往房后纵落。知道追他不上,半夜深更,又不便出声高喊,惊动四邻。

  异人失之交臂,心正惊惜,一回头,瞥见来路上,又有两个敌人往回飞跑,后面追的正是兰珍。暗忖老头适说事已平息,怎还有贼人余党,偏又是往回路逃走。老头已将强敌赶去,估量不会再有人来,意欲两下夹攻,擒这两个笨贼,问个底细。一举手中棍,正要迎上前去堵截,忽听二贼狂喊救命之声,一看兰珍已快将贼追上,来贼喊声甚是耳熟。定睛一看,不由嗳呀一声,飞步往前便赶,还未赶到,兰珍已将来人踢倒。周鼎恐她手下绝情,忙喊:“快些停手,是自己人!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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