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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五


  曹豹虽然性情粗野,原得过高明人传授,先见他一纵身子笔也似直,已看出他武功精奇,不是庸流,自己绝非敌手。正盼他一时大意踏空坠落,不料人已容容易易凌空跨到桩上,履虚若实,分明气功已臻绝顶,不禁大吃一惊,把先时嚣张矜夸之气去掉大半。狄遁站的是中央两根主桩之一,粗约尺许,两根竖立,相隔丈许,算是两个太极图眼,原备双方交手前对立接谈之用,余者桩身也有碗口粗细,可是桩顶数寸铁包之处才只两寸方圆,平锐不等。

  狄遁站不两句话的工夫,忽然说声“不好”,身子往右一偏,也没见有什么身法动作,毫不用力,右脚横右一落,又跨到第二桩上,左脚翘起,身子微斜,依旧一个“人”字,钉在桩上,过不一会,忽又自言自语道,“这玩意立不住人,我还是跑一遍下去,见他家大人吧。”

  随说式子一收,上身不动,挨次往桩上走去。那些木桩最近的也有五六尺远近,狄遁既不前纵,也不横跃,更不施展拳法身手,看去直和寻常行路一般,看不出怎么大步跨远,只将双脚微抬,便由这桩到了那桩,脚步从容,不快不慢,先走里圈,由内而外,顷刻走遍全桩,纵下说道:“曹朋友,你饶了我吧。这些根木棍子没什么好玩,快将你家大人请出吧。”

  曹豹虽已服他气功,因未见他别的出奇之处,尚不知来人有绝大来历本领,还以为会轻功者,硬功重力多不能够并精,有心强争体面,又恐吃他不倒,贻羞门户,师父见怪,如就此回去通报,请人出来,又觉来人语多讥嘲,拉不下脸来。

  刚想拿话找场,忽听身后有人喝道:“老六,申朋友又约了高朋贵友来找场么?”

  声随人到,又跑来一个壮汉。曹豹见是四师兄俞正,正好解围,忙答道:“今日你们跟师父后洞用功,我正值班,遇见这位狄朋友。据申朋友说,是从新疆北天山请来的,说得一嘴好懈怠话,脚底轻功很好,想是个黑道上的朋友,执意要见师父。我因申朋友屡次约来的人都言过其实,恐师父说我大惊小怪。按照往日访友规矩,请他上桩过手之后,再去通禀,他又害怕,说不会这个,要先上去走一遭再过手。适才他上去走了一遍,又说不行,仍非见师父不可。正要和他理论,你就来了。”

  俞正本领比曹豹较高,人却比他还要莽撞,闻言一看,狄遁人甚斯文,含笑而立,听了曹豹那番话,并不发怒,便接口道:“朋友,我们这里规矩如此,我师父从不轻见外人,听说你轻功很好,兄弟也学过两天软硬功夫,领教一下,怎么样?”

  狄遁见来人又是一个无知狂妄之辈,不禁哈哈笑道:“听说你师父是个有名有姓的人物,怎么见不得人呢?那百十根小木棍太不结实,如不是我,早站断了,如何能在上面动手呢?不信我就试试。你先上去,只站得稳,我随后就到如何?”

  俞正哪知狄遁适才闹了玄虚,闻言大怒,喝道:“你这厮说话怎么如此可恶?这粗桩子,还不结实、这不过拿它当场子的,又不是兵器,难道要它和钢铁一样么?闲话少说,快快随我上去,要不我就平地上对付你了。”

  随说,一个垫步便往主桩上纵去。曹豹恨来客挖苦嘴,心里只管想借话回敬几句,暗中却在留神,一听来人屡说木桩太不结实,不能站人,方觉可气。俞正已然纵起,身落主桩,快要站落,口刚喊得一个“来”字,猛然脚底一软,恰似踏在浮沙虚雪上面,知道不好,想要腾身纵起,已自无及,尺许粗一根主桩忽然塌倒。骤出意外,纵未纵起,木屑纷飞中,人已坠落,连窜下两步,才稳住身形,差一点没有跌倒。羞愤之极,未暇寻思,脚一点地,跟着又往桩上纵去。这次势子更猛,纵的是根有铁包头的桩子,虽不似只木制成的主桩,这般摧枯拉朽,散成一堆木屑,可是桩早经狄遁用金刚大力法踏折,人一上去,立即中断。

  喀嚓叭拉一片响过,俞正再也收不住势,二次坠落下来。坠时身往下歪,恰巧近旁有桩,百忙中妄想用手去扶。不料根根如此,应手立折,连断了三根,人又几乎栽倒,耳听狄遁哈哈笑道:“你师弟叫草包,你也和他一样。我说不结实,你偏不信,现在怎样?难为你师父这份传授,还不快请你家大人出来,真个要逼我做那以大压小、上门欺人的事叫老前辈见笑么?”

  俞正本就满脸通红,闻言益发羞恼成怒,一声怒喝,方要发作,楼门内又走出几个人来。曹豹见势不佳,忙回报信,迎个正着,低声说了几句,意似说今日来了扎手。内中一个似是为首之人,倏地变色喝道:“你两个真不懂事,哪有这样待客之理,还不快走回去!非给师父坍台么?”

  曹豹诺诺连声,向楼门内跑去,俞正也停了手,红着一张脸说道:“你这厮暗中闹鬼,不是英雄好汉。我大师兄他们来了,少时自有你的好处。”

  狄遁已听出,来人自知遇见劲敌,示意曹豹于乃师送信求援,闻言哈哈大笑道:“你放心。我不见你家大人,任你打我也不还手的。”

  说时,明见那伙人走来,却偏过头去,向着峰峦溪流,与申林比肩闲立,指点烟岚,闲话云树,状若未见,甚是安闲。俞正已从桩中纵出,见狄、申二人目中无人之状,恨得咬牙,正要答话,后来那伙人已自赶到。为首一个中年人,见状知非易与,忙朝俞正递了个眼色,示意众人止步,独自向前笑向申林道:“申兄久违了。记得上次分手,曾说今日必来。家师日有定课,因申兄两次驾临都是早上,今日候至过午未来,只当申兄偶然忘却,午后率了愚弟兄数人同往后洞做功课。不料申兄信人,竟未失约。今日曹师弟应门,他为人鲁莽,必多失礼之处,望勿见怪。令师今日怎的不肯赏光?这位兄台尊姓大名?野地不是款客之道,烦劳申兄引见,同往楼中一叙何如?”

  申林知来人是对头神拳祖师钱应泰最心爱的大弟子尤嘉,为人好狡,笑里藏刀。自己为了夺回旧业,两次邀人,俱败在他师徒手里。别人口中多有讥嘲,独他假意客礼相待,来接去送,笑脸窘人,最是难堪,事前已和狄遁说过,当他又在假做过场,便唤道:“狄老英雄,这位便是钱朋友门下高足尤嘉。”

  话未说完,狄遁已侧脸笑道:“老弟,先前不是对他们说过,叫他家大人出来。我大老远到此,只为借你的光,瞻仰这位江南名手是怎样一个不得了的人物,事完还要去至天台访友。似这样来了一个又换一个的,难道他家大人就永不出来见人么?”

  说完,依旧负手看山,更不答理,把对面诸人全僵在那里。

  尤嘉心中有气,因乃师一会就出,还未发作,同来诸人早沉不住气,闻言微一怔神之间,全都气往上撞。俞正首先抢步上前,戟指怒喝道:“姓狄的休得目中无人,凭你也配见我师父?来来来,一个对一个,胜得我们,自会请出我师父与你相见。”

  众人也跟着随声附和,摩拳擦掌,抢到狄申二人面前。尤嘉尚欲暂缓一时,好再叫人,只一会工夫,不如等师父快到时,有了把握再行动手,正想发话交代几句,略缓僵局,内中一个绰号辣手神雕马连的,阴毒险狠更胜尤嘉,学的又是一身小巧绵软的功夫,两双利爪用五行砂练过三年,下起手来又狠又快,专讲乘隙暗算,伤人致命要害之处。当日一上场,便和尤嘉一样,料定来者不善,众人只管乱叫阵,他只随同凑近,眯住两只兔眼,凶光内蕴,觑定狄遁,一言不发,等俞正说完话,刚要抢着上场,倏地身形往前一矮,口中轻应一个“好”字,话到人到,一个草上惊蛇之势,两手往前一伸,便朝狄遁腰间穴道抓去。

  两下相隔仅只数尺,马连这一手练就多年,乘敌无备,身往前倒,又近了些,同时脚尖抓地,用力一踹,势子真比射箭还疾,加以眼尖手快,双爪并用,十步以内从没脱过空,称得起是百发百中,更厉害是哑口,从不出声招呼,照例抓到敌人身上才行发话。距离这近,原无不中之理,在场诸人因乃师常说马连手大阴毒,将来必贻后悔,屡加告诫,谁也没想到他发动这快,心里一喜,多半以为敌人不死必伤,万逃不过。

  忽听马连大喝:“看我……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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