梦远书城 > 李寿民 > 云海争奇记 | 上页 下页 |
五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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船老大说了实话,几经代他苦求,罗鹏方说道:“照船夫这等刁顽无礼,随便调戏女人,欺凌孤弱,本当受此重报。既是再三苦求,答应我两件事,我破例多费手脚,让他多活上半年,好回家乡安排后事。要想复原,除非神仙下凡,谁也无能为力了。哪两件事?一是不准到处张扬,并不许和病人实说。问起,只说自生的病,事出疑心,与人无干。二是下次路过,见了这小姑娘,装着不知,更不许向她理论。如不听话,保不定还有祸事临头,再来寻我,就不管了。” 船老大见实无法想,只得应了。当下将人留在那里治疗,恰好船回载走。这时那船夫已病得昏迷不醒,罗鹏先用积年陈尿和药,将他人半身浸在盆里,又给开刀破气,敷上灵药,第三日才得回生。养了半月,方能起坐。货船已走回路,行近兰溪,远远望见一只小船刚从江边罗家门前开出。船上坐着两人,跟飞一般往下流头驶去,晃眼剩下一个小小黑点,就不见了,连船带人,颇像是她母女。本船老大,此时正做这只货船的下手,同到罗家谢了罗鹏,将人载走,偷偷一间他徒弟:“那小船上人是谁?” 答说:“连日并无人来。” 辞色颇显支吾。后过桐江向人打听,都说那几日未见她母女卖鱼,虽疑和罗鹏是一路,这类事谁也不敢十分究问。受伤船夫不久死去,就此拉倒,以后未再出事。 船上人有时间她姓名,只指着江水说姓江,没有名字。都把小姑娘叫小妹,她母叫小妹的娘。老的今年常犯老病,便由小妹一人乘舟出来做生意。她不但水上下功夫好,眼力更强。她说冯阿保人好,小船总停在他码头旁边,隔老远望见来船,便能看出来船主人是谁。跳上小船,双桨一划,横穿过来,真比马跑还快呢! 舜民闻得小姑娘如许奇迹,虞妻所料果然不差,大为惊讶,暗忖风尘中虽多异人,半生渴想,不获一见,不想于荒江鱼舍中得之。看她妙年丽质,奉母江村,家无壮男,形影相依,驾一叶轻舟,出没洪涛阔浪之中,独御众侮,视险若夷,轻薄小人,犯之立毙,求诸须眉英杰,尚所未闻,何况女子?此女言谈行径,处处内刚外柔,敛锋藏气,委实令人可敬可钦。料她身世定有难言之隐,这等旷世难逢的奇女子,岂可失之交臂?便和妻室商量,乘她母病方危,周济一番,既可结交英侠,又是好事。明早桐君之约,如不来赴,索性寻到她家中去。既有地名和那冯老渔人,想必不难找到。虞妻别有深心,自是愿意。 说着说着,船己泊近桐君山下。船人都忙着抛锚下帆、搭板诸事。凭窗四望,夕阳在山,归鸦阵阵,晚潮始升,清波欲上,映着落照红霞,水面上翻滚起千万片金鳞异彩,顺流卷去,直到天边,闪幻变灭,无休无尽。停锚之处正是一行垂柳,下面阳光吃柳树遮住,阴影在波。江水深清,无数小鱼在柳影中往来游泳,穿柳如梭,时或游近水面,昂头悬尾,聚啖落叶,船上微有响动,立即拨鳍掉首,悠然而逝,深投水底,俄顷渐出,看去意境闲适,殊得静中之趣。等到船人下了帆篷,整理停当,天际夕阳只剩大半轮,出没浮沉于遥波之上。瞑色初凝,炊烟四起,已到了渔家饭熟的时候,下人来请开饭。舜民感觉天时尚早,继一想,看今晚月色必佳,何不早些吃完了饭,趁天未黑,先上岸去游散游散,看看江村景致,就便顺路寻到冯阿保家中,打听那奇女子的踪迹,再循江岸步月而归,岂不是好?想到这里,便命开饭。饭罢告知虞妻,率了家人王升,携了点银子,一同上岸。 那地方名叫金沙埠,紧傍桐君山麓,对岸就是桐庐城邑。原是一个大市镇,上下客货都在此停泊。时当太平,民殷物阜,两岸帆樯,如林如帜,对岸尤盛。舜民因爱妻喜静恶喧,特地命船人避开码头,将船开向前面僻静之处。相隔市街,有里许多路,虽然比较清静,可是要去冯阿保的矶头,还得穿过那片市街,走十好几里途程,才能到达。舜民本是临时起意,上岸以后,向人间明路径,一听相隔尚远,又听说当地矶头,各有地段,渔人十九另外住家,有远有近,至多矶旁附着一两只小船,中住一二渔人徒伙,主人不到黄昏便即归去,寻人须在早晨,去了也是徒劳跋涉,好生扫兴,只得同了王升,在附近闲踱。 见道旁只稀落十几户人家,每家都是白板为门,竹篱绕舍;屋旁菜畦,屋后水田;小溪如带,引着山泉,绕屋而流,水声潺缓,人耳清柔;残照欲收,瞑色昏黄;水色天光,似晦还明,倍增幽趣,又是已凉未寒的气候,村舍人家,有的饭罢洗碗拾掇,有的饭才初熟。时见三五村童,捧着一碗水淘饭,夹上些菜蔬,跃坐在篱畔石边,且吃且说,再不就赌着谁吃得快,笑语如珠,纯然一片天真。大人们却在篱内天井中,撮上一个自制的矮竹方几、三两矮脚木凳,手里都是尖尖一大土碗米饭,围着几上一大土碗菜蔬。有的面前还有一把酒壶、一个酒杯、一堆花生豆干之类,各自食饮,互话家常。不论老少男女,全都熙熙和和,有说有笑,没有半点愁容,宛然又是一幅江村民乐画卷。 舜民暗忖:毕竟还是江南诸省富庶。记得那年进京,并非荒歉之年,可是一过江北,沿途乡间都是黄墙上炕,轻易见不到一间瓦房。人民所食,多是黑面粗馍,和盐而食。偶以黄酱加葱卷饼,便谓美食。穷乡僻壤之中,有终身不知米味者,菜蔬更无论矣。由渡江起,直达京师,除通都大邑而外,稍有旱涝之灾,民便不能聊生。甘新道上,更是往往赤地千里,盐贵如金,连柴火都是宝贝,哪有这等优裕景况?同为黎庶,而南北之差,相去若此。 正寻思间,那些村童,看见这素来冷静之区,忽然来了一个衣冠华美的人,有的交头接耳,互相指说。有那年长胆大一点的贪得赏钱,笑嘻嘻挨近前来,问道:“这位大老爷,可是到山里去么?要不要我领你去?” 舜民素来和气,笑答道:“谢谢你们。今日天晚,明早上山,再找你们好了。” 这一答话,众村童见来客好说话,身后跟人也不那么张牙舞爪,渐渐合凑上来,七嘴八舌抢着自荐,又问:“老爷船在哪里?” 一会,大人们也跟了出来。舜民应付大难,见不是路,只得说道:“这桐君山我曾游过,不用人引。我给你们几个钱,明早自去镇上买点心吃好了。” 说时,恰好准备送人带出来的,除银子外还有串许钱,便命王升散给众村童,吩咐不要再跟了。众村童得钱大喜,大人在旁又催着道谢。这一分钱,益发乱做一片,舜民想起麻烦由于自找,不禁发笑,好容易脱出重围。 天色又晚了下来,遥望市街之上,灯光耀如繁星;人语喧闽,不时随风送到;回顾来路,却是暮色沉沉,月儿还未上到天中,长江只剩一条极长白影在那里闪动。江边渔火明灭,畦垄间村犬吠声此和彼应,汪汪不已,点缀得暮色十分幽静,两下相去不过里许,景况迥不相同。有心回向众村童打听黄港村的路径和江侠母女踪迹,恐又惹下麻烦。追忆昔年,两过桐庐,再游严滩,都在对岸停泊,这镇还未来过,市街不远,何妨观光一回,于是信步朝前走去。 一进街口,便见两旁店肆朽比,酒楼茶馆有好几家,人们熙来攘往,络绎不绝,热闹已极。舜民想找个地方歇腿,便择了一家邻江的茶楼,走了上去,凭江而坐,王升也在别一桌上坐下。堂情过来,问过茶名,泡上一碗上等明前,打了手中,端过茶食,便自退下。楼上茶座甚多,还有一个说《三国》的先生,尚未登场,正和一位老者谈论,相隔舜民最近。众茶客本是笑语喧哗,见舜民眼生,品貌衣著不似常人,俱疑是城中官府过江私访,都伯多言惹事,声音渐渐低了下去,只邻座老者仍与说书先生自在谈笑。舜民先是凭窗品茗,以待月上,喧声一息,邻座言语入耳分明,只听老者答道:“照我给小妹所测之字,她娘目前病虽凶险,还有救星,应在今日,不致便死,可是明春旧病重发,决难活了。” 说书的问道:“听阿保说,小妹甚是孝娘。按说每日卖的鱼钱不少。老伯伯前天给她娘看病,可知她母女两个近来日子好过么?” 舜民一听,所说之人正是日间江中卖虾的奇女子,正中心意,忙即凝神听去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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