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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五


  §第九回 山堂演武元日盛军容 梅馆延宾良宵开夜宴

  堂外两边广场上,早已搭好将台,六队健儿已各亮出兵刃静待命下,刀光矛影,映日生辉,明光耀眼,军容极盛。鼓角鞭炮之声方自停歇,山下面聚立的许多老少男女,立似潮水一般涌上山来,两面广场除山堂台阶一面全被围满。起初,黄童白叟老妇幼女互相指点说笑称赞,语声虽然极低,因是人多,隅隅之声四起,也颇骚杂。似这样乱了不多一会,忽然将台上重又角声吹动,群嚣顿息,立时肃静无哗。跟着又是一通急鼓,由山堂内走出六男一女,手中各捧令旗长剑,分向两边将台上走去,左边是方明矩和马骕、鲁瑾三人,右边是陆萍、周谦、小山主周靖和女侠淳于芳四人。

  山堂内诸长老一人未出,只王狮叟、马玄子和与小山主同辈诸侠相继走出,均往各广场堂台阶上席地而坐,共作旁观。柳春本和几个新相识的同门立向左面,忽见丁良由身后人丛中挤进,将手一招,忙随退出去,往右方一看将台四人,越发心喜,便和丁良缓缓挤向挨近堂阶之前观看。身刚立定,台上四人已自发令开操。先是周谦手执白旗往下一挥,场中原是红白二队和那幼童队,白旗一挥,红队和幼童的刀牌队立即四面散开,只白队排立场中,各把手中银光雪亮的长矛一齐举起,整齐如林,疏密问隔高下快慢全部一律,不差分毫。周谦二次把旗一挥,行列便自散开,各宽出方丈之地。柳春方想刀矛无眼,这长的矛,如若刺击挥动,方丈之地如何施展得开?

  周谦已由快而慢,把白旗上下挥动,口里喝着三十六字诀的号令,下面健儿便随着旗令施展开来,始而动作如一,同招同式,等把三十六式演完,周谦忽然将旗正反连挥,立即捉队儿比斗起来。矛长地窄,看去本难施展,哪知这班百练健儿的手眼身法步以及进退纵跃之间,全有尺寸度数,一丝也不紊乱。明明这一对中一个回旋,耍起来的大矛花非带上邻队不可,不料他这里长矛舞处,邻近的人不是正好低头,便是闪身纵起恰巧躲过,可是各人均一心一意全神应付各自当前之敌,似并不曾顾及邻队,偏和脑后生眼一般,一点挨碰不上。

  开头不十分快,柳春武功虽还未得上乘法髓,终是行家,还不甚代他担惊,及至斗到急处,耳听众矛相触,一片铮铮叭叭之声,宛如急风暴雨,又密又骤,那一队健儿连人带矛,已化做数百对雪团在场中滚转,遇到最惊险的地方简直问不容发。方看得目眩心摇,手上直出冷汗,忽听一声号令,白旗挥处,眼底白影一花,再看这一队健儿,依然齐整整满面春风,列队当场。

  周谦朝同台三人举旗把手一拱,小周山主周靖略向陆萍拱手,互一对让,便去台口,把手中红旗连展两下,白队立即四散退去,先前红队旗士把手中大旗一展,红队健儿立即回复行列,各把手中刀一扬,排立场中。周靖二次挥动令旗,众健儿也和白队一样空出方丈之地,随着令旗起落,急速演完一套大刀,共是四十九式,也是一律刀法纯熟,身手矫健,精妙非常。演完又是交手比斗,这场却不是一对一,参伍错综,对手多寡不等,互相真杀真斫。那刀俱是秘制的百炼纯钢,刀片既极宽大,又擦得明光铮亮,本就耀眼生花,这一交上手,日光照处,直似万千条闪电飞虹,往来交织,上下翻飞,又都穿着一身白色皮衣,只有一条红带,看去益发晃眼。

  只听刀风劲急,呼呼有声,刀与刀触,玱玱铮铮,汇成一片繁音巨响,火星乱溅,人数也似加多了好些倍,仿佛千团雪影虹光,中间杂着无数条尺许长短的红蛇影子,在场中离合分聚,翻飞滚转,纵横起落,倏忽百变,看得人眼花缭乱,不可端倪。妙在是旁观都不易看清,而交手的人用那等猛急的解数,又是时而单打时而合斗,最多竟有以一当十,左右前后俱是敌人,甚或明明是同向对手进攻,忽然化友为敌,倒戈相对,防不胜防,打了一阵,不特无人受伤,并且越斗越勇,尽管惊险万般,仍是无事,刀法、身法、步法一丝不乱,休说一班新进门人叹为观止,便王狮叟、马玄子等大行家,深知是周氏独门四十九手无敌神刀,参上空手人白刃的解数,所以精妙,但能练到这等纯熟,可见都是一时上选、下过极大苦功的百练勇士,不是一朝一夕所能办到。

  王狮叟初次见到,尤为称奇,觉着山中劲旅已是如此,再上者可知。固然这六队三千多干城之士,多半文武皆通,均能各自为战,受过高明传授教练,与寻常名将手下所练精兵健卒大不相同,难得是人数这等多法,全都可以化卒为将,一以当千。以前外人多以为周氏父子僻处此山,延揽英杰,招纳流亡,志图匡复前明故业,耿耿孤忠,固可嘉佩,但是万里穷荒,地介僻远,势蹙人稀,难与为谋,充其量,不过聚集上些遗老旧臣忠义之士,隐居山中,私奉前朝正朔,偶派一些手下去往中土,和敌人为点小难,保全几个善类而已,真要奋起义师,兴灭继绝,凭这点人岂不是梦想?连自己一向与他表同情的人,也觉事大艰难,极少指望,谁知到此一观察,照连日和今早开山以来所见情势,全山上下人等俱都忠义激烈,一德一心,悲壮沉着,谋勇皆备,自不必说,即以这些人才而论,山堂诸老所谓人定未始不能胜天,大义所在,惟有竭智尽忠,死而后已。尽管皇柞衰微,历数已终,仍欲鞠躬尽瘁,做一分是一分,不问成败利钝,便凭这一成一旅,谋致中兴的话也不能说他全是梦想了,不禁惊赞无已。

  以王狮叟这等老侠尚且如此想法,柳春等一班后进门人见此声威,自然观感兴起,初志益坚了。众人正观看间,周靖手中红旗挥处,一片刀声响过,银光闪闪中群响顿息,众健儿依旧各归位列,肃立当场。底下便是陆萍、淳于芳二人,各持一面上绣一日一月,中有“飞” 字的粉红色令旗,立向台口。

  先是淳于芳挥旗发令,红队健儿退去,那肩上斜挂粉红缎带标识,一半手持单刀一半手持铁拐,全都背挂藤牌,鬓右斜插粉红得胜花,一个个生得粉妆玉琢、英气勃勃的一队孩儿军,早由四面八方腾腾跃起,不论远近,都是各人认定先前立处,只一纵步便就了原位行列,不少参差,别的不说,单这纵身一跃,便显得捷比猿猱轻如飞鸟,姿势灵活好看非常。众童刚一立定,将台上两个指挥便各把令旗挥动。这队孩儿兵原是一刀一拐相间排列,号令一下立即分开。先是各归一队,用刀的归淳于芳指挥,用拐的归陆萍指挥,随着旗令施展开来,刀法拐法各归一色,各有五六十个,全以轻捷灵巧见长,与红白两队又自不同。等到单练完了一趟,台上两指挥互把手举起一让,随即发令交手。众童闻得号令,各使一个“鹞子翻身”中藏“苏秦背剑”的解数,就地一个翻滚,一齐把背后圆笠形的藤牌摘下,一刀一拐,捉对儿朝对方各一点指,随即动起手来。

  上来也是单打独斗,十来个照面过去,台上旗花号令一变,也由一对一变做夹攻混战,刀拐各成一面,互相驰突冲杀,一时虎踞猿蹲,龙翔凤舞,宛如峡蝶穿花,星丸流走,满地滚转,纵跃如飞,刀光霍霍,拐影纵横,只听兵刃相触与藤牌招架击打之声响成一片,脚底却听不出一点声息。斗着斗着又同使一个“投桃报李”的手法,各把手中兵刃相对换过。这一场好似要略分双方胜败,可是谁也不甘退让,刀拐交换以后,两下冲荡抵御越发猛烈。这些孩儿兵,年纪最大的看去不过十五六岁,旁观诸人,好似多半代他们捏着一把汗,各把目光注定场内,连个咳唾之声俱无。正杀得难解难分,前山忽又有鼓角之声催动,陆萍随即发令收势,把手中令旗一挥。下面数百团人影刀光,立时散乱如织,同时一片刀拐牌相触的繁音响过,晃眼之间,那两队人重又合而为一,复了原来队形,俱是气足神旺,面有笑容,直和没事人一般,挺立当场,看得王、马二侠连声喝彩,赞妙不置。一面将台上四人一齐立在台口,各把令旗挥动,红白两队人已回原来行列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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