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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四回 只影感苍茫欣逢佳侣 孺心伤离别喜得神雕(2)


  念头一转,登时心安体泰。索性凝神定虑,又做了一会内功,上床拉过被子,倒头便睡。她连日劳乏辛苦,又加满腹心事,已多少夜不得安眠。这时万虑皆消,梦稳神安,直睡到第二天已未午初,才醒转过来。忽听耳旁有一种轻微的呼息之声,猛想起昨日哭得神思昏乱,进来时忘记将洞门封闭,莫不是什么野兽之类闯了进来?轻轻掀开被角一看,只喜欢得连长衣都顾不及穿,从石榻上跳将起来,心头怦怦跳动,跑过去将那东西抱着,又亲热,又抚弄。原来在她床头打呼的,正是那个金眼神雕。不知何时进洞,见英琼熟睡,便伏在她榻前守护。这时见英琼起身,便朝她叫了两声。英琼不住地用手抚弄它身上的铁羽,问道:“我爹爹已承你平安背到师祖那里去了么?”

  那雕点了点头。回过铁喙,朝左翅根侧一拂,便有一个纸条掉将下来。英琼拾起看时,正是李宁与她的手谕。大意说见了白眉师祖之后,已蒙他收归门下。由师祖说起,才知白眉师祖原是李宁的外舅父。其中还有一段很长的因果,所以不惜苦心,前来接引。又说英琼不久便要逢凶化吉,得遇不世仙缘。那只神雕曾随师祖听经多年,深通灵性。已蒙师祖允许,命它前来与英琼作伴,不过每逢朔望,要回凝碧崖去听两次经而已。叫英琼好好看待于它,早晚用功保重,静候周叔父回来,不要离开峨眉。师祖已说自己儿女情长,暂时决不便回来看望等语。

  英琼见了来书,好生欣喜,急忙去切腊味,只是原有腊味被神雕吃了两次,所剩不多,便切了一小半出来与那雕吃。一面暗作寻思:“这神雕食量大,现值满山冰雪,哪里去寻野味与它食用?”

  心中好生为难。那雕风卷残云般吃完腊味以后,便往外跳去。英琼也急忙跟了出来,只见那雕朝着英琼长鸣,掠地飞起。英琼着了慌,便在下面直喊,眼看那雕在空中盘旋了一阵,并不远离,才放了心。忽地见它一个转侧,投向洪桩坪那边直落下去。一会儿,那雕重又飞翔回来,等到飞行渐近,好似它铁爪下抓着一个什么东西。等到飞离英琼有十丈高下,果然掷下一物。近前一看,原来是一只梅花鹿,业已鹿角触断,脑浆迸裂,掷死过去。那雕也飞身下来,向英琼连声叫唤。英琼见它能自己去觅野食,越发高兴。爱那鹿皮华美温暖,想剥下来铺床。便到洞中取来解刀,将鹿皮剥下,将肉割成小块,留下一点脯子,准备拿铁叉烤来下酒。

  那雕在一旁任英琼动作,并不过去啄食。一会儿跳进洞去,抓了一块腊猪骨出来,掷在英琼面前。英琼恍然大悟,那雕是想把鹿肉腋熟再吃。当下忙赴后洞,取来水桶、食盐。就在阳光下面将鹿肉洗净,按照周淳所说川人腊熏之法,寻了许多枯枝,在山凹避风之处,将鹿肉腌熏起来。从此那雕日夕陪伴英琼,有时去擒些野味回来腌腊。英琼得此善解人意的神雕为伴,每日调弄,指挥如意,毫不感觉孤寂。几次想乘雕飞翔,那雕却始终摇头,不肯飞起,想是来时受过吩咐的。

  过不多日,便是冬月十五,那雕果然飞回凝碧崖听经。回来时,带来李宁一封书信,说自己要随师祖前往成都一带,寻访明室一个遗族,顺便往云南石虎山去看师兄采薇僧朱由穆,此去说不定二三年才得回来。到了成都,如能寻着周淳,便催他急速回山。嘱咐英琼千万不要乱走,要好好保养、用功等语。英琼读完书信,难受一会,也无法可想,惟有默祝上苍,保佑她父亲早日得成正果而已。

  时光易逝,转眼便离除夕不远。英琼毕竟有些小孩子心性,便把在峨眉县城内购买的年货、爆竹等类搬了出来,特别替那只神雕腌好十来条腊鹿腿,准备同它过年。又用竹签、彩绸糊成十余只宫灯,到除夕晚上悬挂。每日做做这样,弄弄那样,虽然独处空山,反显得十分忙碌。到二十七这天,那雕又抓来两只野猪和一只梅花鹿。英琼依旧把鹿皮剥了下来存储。等到跑到洞中取盐来腌这两样野味时,猛发觉所剩的盐,仅敷这一回腌腊之用,以后日用就没有了。急忙跑到后洞存粮处再看时,哪一样家常日用的东西都足敷年余之用,惟独这食盐一项,竟因自己只顾讨神雕的喜欢,一个劲腌制野味,用得太不经济,以致在不知不觉中用馨。虽然目前肉菜等类俱都腌好,足敷三四月之用,以后再打来野味,便无法办理。望着盐缸发了一会愁,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,只得先将余盐用了再说。一面动手,一面对那雕说道:“金眼师兄,我的盐快没有了,等过了年,进城去买来食盐,你再去打野味吧。现在打来,我是没有办法弄的啊。”

  那雕闻言,忽地冲霄而起。英琼知道它不会走远,司空见惯,也未在意。只在下面喊道:“天已快交正午,你去游玩一会,快些回来,我等你同吃午饭呢。”

  那雕在空中一个回旋,眨眨眼竟然不见。直到未初,还未回转。英琼腹中饥饿,只得先弄些饭吃。又把猪、鹿的心脏清理出来,与那雕作午餐。

  到了申牌时分,英琼正在洞前习剑,远望空中,出现一个黑点,知是神雕飞回,便在下面连声呼唤。一会工夫,飞离头顶不远,见那雕两爪下抱定一物,便喊道:“对你说食盐没有,你如今又不大愿吃鲜肉,何苦又去伤生害命呢?”

  言还未了,那雕已轻轻飞落下来。英琼见它不似以往那样将野兽从空掷下,近前一看,原来是一个大蒲包,约有三尺见方,不知是什么物件。撕开一角,漏出许多白色晶莹的小颗。仔细一看,正是自流井的上等官盐,足有二三百斤重,何愁再没盐用。欢喜若狂,忙着设法运进洞去。出来对那雕说道:“金眼师兄,你真是神通广大,可爱可佩!但是我父亲曾经说过,大丈夫作事要光明磊落,不可妄取别人的东西,下次切不可如此啊!”

  那雕只是瞑目不答。英琼便将预备与它吃的东西取来给它。正在调弄那雕之时,忽然闻见一阵幽香,从崖后吹送过来。跟踪过去看时,原来崖后一株老梅树,已经花开得十分茂盛,寒香扑鼻。英琼又是一番高兴,便在梅花树下徘徊了一阵。见天色已渐黄昏,不能再携雕出游,便打算进洞去寻点事做。

  刚刚走到洞口前面,忽见相隔有百十丈的悬崖之前,一个瘦小青衣人,在那冰雪铺盖的山石上面,跳高纵远,步履如飞地直往崖前走去。她所居的石洞,因为地形的关系,后隔深潭,前临数十丈的削壁断涧,天生成的奇屏险障。人立在洞前,可以把十余里的山景一览无遗。而从舍身岩上来,通到这石洞的这一条羊肠小径,又曲折,又崎岖。春夏秋三季,是灌木丛生,蓬草没膝;一交冬令,又布满冰雪,无法行走。自从李宁父女同周淳、赵燕儿走过外,从未见有人打此经过。英琼见那青衣人毫不思索,往前飞走,好似轻车熟路一般,暗暗惊异。心想:“这块冰雪布满的山石上面,又滑又难走,一个不小心,便有粉身碎骨之虞。自己虽然学了轻身功夫,都不敢走这条道上下,这人竟有这样好的功夫,定是剑仙无疑。莫不是白眉师祖所说那仙缘,就是此人前来接引么?”

  正在心中乱想,那青衣人转过一个崖角,竟自不见。正感觉失望之间,忽然离崖前十余丈高下,一个人影纵了上来。那雕见有人上来,一个回旋,早已横翼凌空,只在英琼头上飞翔,并不下来,好似在空中保护一般。英琼见那上来的人穿着一身青,头上也用一块青布包头,身材和自己差不多高下,背上斜插着一柄长剑,面容秀美,装束得不男不女,看去甚是面熟。正要张口问时,那人已抢先说道:“我奉了家师之命,来采这凌霄崖的宋梅,去佛前供奉。不想姊姊隐居之所就在此间,可称得上是幸遇了。”

  说时,将头上青布包头取下,现出螓首蛾眉,秀丽中隐现出一种英姿做骨。来的这个女子,正是那峨眉前山解脱庵广慧师大门下带发修行的女子余英男。英琼自那日城中回来,先是父亲生病,接着父女分离,劳苦忧闷,又加大雪封山,无法行走,早已把她忘却。现在独处空山,忽然见她来作不速之客,又见人家有这一身惊人的本领,一种敬爱之心油然而生。自己正感寂寞的当儿,无意中添了一个山林伴侣,正好同她结识,彼此来往盘桓。先陪她到崖后去采了几枝梅花,然后到洞中坐定。英男比英琼原长两岁,便认英琼做妹妹。二人谈了一阵,甚是投机,相见恨晚。英男因不见李宁,便问:“尊大人往哪里去了?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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