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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一回 潜心避祸小住碧箔庵 一念真诚情感追云史(1)


  话说周淳与毛太交手,正在危急之间,幸遇醉道人跑来相助。毛太与醉道人的剑光斗得难解难分之际,忽然半空中有破空的声音,接着有五道红线飞来。醉道人连忙夹起周淳,收了剑光,忙往城中飞去。周淳闭着双眼,耳旁但听呼呼风响,片时已落在城外武侯词外一个僻静所在。周淳连忙跪下,叩谢醉道人救命之恩。醉道人也不答言,走到一所茅庵前,领着周淳推门进去。周淳一看,云房内收拾得十分干净。房中有两个十二三岁的道童,见二人进来,忙去倒茶。醉道人料知周淳尚未晚餐,便叫预备酒食。两个道童退去后,周淳又跪下,再三请醉道人收为门下弟子。醉道人道:“论你的心术同根基,不是不能造就。只是你行年四十,又非童身,学剑格外艰难,拜我为师,恐怕徒受辛苦。”

  执意不肯。周淳再三苦求,醉道人又道:“我不是不收你为徒,收你的人是嵩山二老中一位,又是东海三仙之一,比我胜强百倍。他老人家有补髓益元神丹,你纵破了童身,也无妨碍。你想你如非本教中人,我何必从峨眉一直跟你到此?”

  周淳知是实言,倒也不敢勉强。又不知嵩山二老是谁,几次请问醉道人。只答以机缘到来,自然知道,此时先说无益,便也不敢多问。一会道童送来酒食 ,周淳用罢,累了一天,便由道童领往偏房安睡。

  次日一早醒来,去云房参见,哪知醉道人已不知去向。两个道童,一名松儿,一名鹤儿。周淳便问松儿道:“师父往哪里去了?昨晚匆忙问,不曾问他老人家的真实姓名。两位小师兄跟随师父多年,想必知道。”

  松儿答道:“我师父并不常在庙中。三月两月,不见回来一次两次。今早行时,也不曾留下话儿。至于他老人家的姓名,连我们也不知道。外边的人,因为他老人家喜欢喝酒,大都叫他醉道人;有人来找他,也只说寻醉道人。想必这就是他的姓名了。此地名叫碧筠庵,乃是神尼优昙的大弟子素因参修的所在。师父爱此地清静,借来暂住。我们来此,不过半年多,轻易也无人来。你如一人在成都,何妨把行李搬来居住?我听师父说,你武艺很好,便中也可教教我们。你愿意吗?”

  周淳见他说话伶俐,此地居住自然比店中洁净,醉道人既然带他到此,想必不会不愿意,连忙点头答应。便问明路径,回 到城内店中,算清店帐,搬入庵中居住,借以避祸,平时也不出门。醉道人去后,多日也不 回来,每日同松、鹤二童谈谈说说,倒也不甚寂寞。

  他是有阅历的人,每逢谈到武艺,便设法支吾过去,不敢自恃乱说。有一天早上起来很早,忽听院落中有极轻微的纵跃之声。扒着窗户一看,只见松、鹤二童,一人拿了一技竹剑,在院中互相刺击。起初倒不甚出奇,动作也非常之慢,好似比架势一般,不过看去很稳。

  后来周淳一个不留神,咳嗽了一声,松、鹤二童知道周淳在房内偷看,两人卖弄本领,越刺越疾,兔起鹘落,纵跃如飞,任你周淳是六合剑中能手,也分不出他的身法来。正在看得出神之际,忽然松儿卖了一个破绽,使个仙鹤展翅的解数,鹤儿更不怠慢,左手掐着剑诀,右手使了一个长蛇入洞的解数,道一声:“着!”如飞一般刺向松儿胸前。周淳看得清楚,以为松儿这回定难招架,正在替他着急。

  说时迟,那时快,只见松儿也不收招用剑来接,脚微垫处,顺架势起在空中,变了一个燕子穿云的解数。吱的一声,使了一个神鹰捉兔,斜飞下来,一剑照着鹤儿背后刺去。鹤儿听见脑后风声,知道不好,急忙把身往前一伏,就势一转,脊背卧地,脸朝天,来了一个颠倒醉八仙剑的解数。刚刚将松儿一剑避过,百忙中忽见一样东西,朝脸上飞来。鹤儿喊一声:“来得好!”

  脊背着地,一个鲤鱼打挺,横起斜飞出去七八尺高下。左脚垫右脚,使一个燕子三抄水飞云纵的解数,两三垫已够着庭前桂枝,翻身坐在树上喘息。说道:“师兄不害臊,打不过,还带使暗器的吗?”

  松儿笑答道:“哪个使暗器?将才我纵到空中,恰好有一群雀儿飞过,被我随手刺了一个下来,从剑头上无意脱出 。谁安心用暗器打你?”

  周淳从屋中出来一看,果然是一个死麻雀,被松儿竹剑刺在颈子的当中,不由暗暗惊异。心想:“二人小小年纪,已有这般本领,幸喜自己持重,不曾吹牛现眼。”

  这时鹤儿也从树上下来,再三磨着周淳,叫他也来舞一回剑。周淳对他二人已是五体投地地佩服,哪敢轻易动手。后来被逼不过,才将自己的绝技五朵梅花穿云弩取出,试了一试。松、鹤二童因为醉道人不许他们学暗器,看了周淳的绝技,便告诉周淳,要瞒着师父偷学。周淳只好答应,每日尽心教授。又跟二童得了许多刺剑秘诀,不等拜师,先自练习起来。似这样过了十几天,周淳猛然想起女儿轻云,曾说不久就来成都相会,自己店房搬走时,又未留下话,恐怕她来寻找不着。醉道人又说自己不久便遇名师,如果老是藏在庵中,只图避祸,何时才能遇着良机?便同松、鹤二童说明,打算每日出外寻师访友,如果一连三日不回,便已发生事故, 请他二人设法,报与醉道人知道,求他为力。二童一一答应。

  他吃罢午饭,别了二童,一人信步出了碧筠庵,也不进城,就在城外青阳宫武侯祠几个有名的庵观寺院,留心物色高人。有时也跑到望江楼上来歇歇腿,顺便进些饮食。如此又是数日,依然一无所遇。有一天,走到城内自己从前住的店房,探问自从他搬走后,可有人前来寻访。店小二答道:“一二日前,有一个年约五十岁的高大老头子,同一个红脸白眉的老和尚,前来打听你老。我们见你老那日走得很忙,只当回转家乡,只得说你老搬走多日,不知去向。我看那个客人脸上很带着失望的颜色。临走留下话,说是倘或周客人回来,就说峨眉旧友现在已随白眉和尚往云雾山出家,叫你不必回转故乡了。问他名姓,他也不肯说,想是你老的老朋友吧?”

  周淳又打探来人的身量打扮,知是李宁,只是猜不透为什么要出家,他的女儿英琼为何不在身旁。他叫自己不要去峨眉,想必毛太那厮已寻到那里。心中委决不 下,便打算过数日往峨眉一行,去看个究竟。

  他随便敷衍店家几句,便告辞出来。走到街上,忽然看见前面围着一丛人,在那里吵闹。他走到近处一看,只见一家店铺的街沿上,坐着一个瘦小枯干的老头儿,穿得很破烂,紧闭双目,不发一言。旁边的人,也有笑骂的,也有说闲话的。周淳便向一人间起究竟,才知道这老头从清早便跑到这家饭铺要酒要菜,吃了一个不亦乐乎,刚才趁店家一个不留神,便溜了出来。店家早就疑心他是骗吃骗喝,猛然发觉他逃走,如何肯轻易放过,他刚走到门口,便追了出来。正要拉他回去,不想一个不留神,把他穿的一件破大褂撕下半边来。这老头勃然大怒,不但不承认是逃走,反要叫店家赔大褂;并且还说他是出来看热闹,怕店家不放心,故将他的包袱留下。店家进去查看,果然有一个破旧包袱,起初以为不过包些破烂东西。谁想当着众人打开一看,除了几两散碎银子外,还有一串珍珠,有黄豆般大小,足足一百零八颗。于是这老头格外有理了,他说店家不该小看人。“我这样贵重的包袱放在你店中,你怎能疑心我是骗酒饭帐?我这件衣服,比珍珠还贵,如今被你们撕破,要不赔钱,我也不打官司,我就在你这里上吊。”

  众人劝也劝不好,谁打算近前,就跟谁拼命,非让店家赔衣 服不可。

  周淳听了,觉着非常希奇,挤近前去一看,果见这老头穿得十分破烂,一脸的油泥,拖着两只破鞋,脚后跟露在外面,又瘦又黑,身旁果然有一个小包袱。店家站在旁边,不住地说好话,把脸急得通红。老头只是闭目,不发一言。周淳越看越觉得希奇。看店家那一份可怜神气,于心不忍,正打算开口劝说几句。那老头忽然睁眼,看见周淳,说道:“你来了,我算计你该来了嘛。”

  周淳道:“你老人家为何跟他们生这么大的气?”

  老头道:“他们简直欺负苦了我。你要是我的好徒弟,赶快替我拆他的房,烧他的房。听见了吗?”

  周淳听老头说话颠三倒四,正在莫名其妙。旁边人一听老头跟周淳说话那样近乎,又见来人仪表堂堂,心想:“怪道老头那样的横,原来有这般一个阔徒弟。”

  店家一听,格外着急,正待向周淳分辩。老头已经将身形站起,把包袱往身旁一掖,说道:“你来了很好,如今交给你吧。可是咱爷儿俩,不能落一个白吃的名,要放火烧房,你得先给完酒饭帐。我走了。”

  说罢, 扬长而去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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