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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三回 大泽深山频惊怪异 奇人神兽同荡毒气(1)


  话说吕、张二人乘船到了汉阳,上岸会了两个朋友,便往各地闲游。名山胜水,到处勾留,高人异士逐地结纳,不觉过了年余。这日行至湖广地面,闻听人言,川中当道已然易人,流寇渐有西侵之势。想起家中妇孺,连夜赶回原籍时,一路上见流寇土贼势如蜂起。吕伟料出大势已去,川中不久必遭大劫。再看中原大地,民乱日甚,大乱在即,便是天人也无法遏止。身不在位,故乡仇家又多,除了离川往云贵一带暂避凶焰,更无良策。张鸿家中人口不多,只有一子,年已十三,一招便来。商妥立即约地相会,分手自去。

  吕伟抵家一看,病妻业已奄奄一息,正在垂危,待没两日,径自身死。只剩爱女灵姑依依膝下,悲泣不止。吕伟自不免痛哭一场。刚刚殓埋好了,准备上路,忽见张鸿同子张远急匆匆跑来,说各地烽烟四起,驿路已断,纵有本领,不畏贼侵,带着贤侄女在贼盗丛中行走,终是有些不便。陈贤弟现在任上,闻得那里倒颇安静。自己因算他尚未起程,特地抄路迎来商量,舍了原约官路,抄川滇山径野道同行。虽然食粮用具要多带些,但较少操点心,路程还要近些。吕伟点头称善。张鸿见灵姑穿着重孝,含泪上前拜见,问起原由,自不免走至灵前哭奠一番

  吕伟因有许多戚友都须顾到,不忍独顾自己父女避祸,已然分别通知。村人都是安土不愿搬迁,祸不到面前,大半不动。内中只有一家姓玉名守常的,知道吕伟见识高远,虑患知危;加以人口和吕家一样不多,除本人外,只有一妻一子,而且都会一点武功,同去并不累赘。原与吕伟约定,回家安置好了田园产业,收拾行李,张鸿到了第二日,准来结伴同行。吕伟便留张鸿住下。

  第二天黄昏时分,王守常果然带了妻子前来赴约。因听风声越紧,吕、张二人的行李早就收拾好的了,大家一见面,只待了大半晚,次日天还未亮,便即起程。吕伟素常谨慎,作事严密,故乡戚友虽曾一一苦口相劝,并未说出自己行期。众人因大帮的流寇相离本县还有一两千里路途,官府已曾派兵堵载,以为动身决没这般快,所以都未来送别。吕伟的产业,在回家的前几天,推说近年在外亏空甚多,又要备办妻子身后,早用廉价换了金银现钱。一行之中,凡是妇孺都骑着一匹上好的川马,兼带随身行囊。吕、张、王三人暂时步行。共是三家七口四匹马,静悄悄的,依仗着人熟和素日名望,叫开城门,抄着山径野路,绕穿山人居住的区域,往云南进发。

  人强马健,沿途虽不断遇见一些剪径占山的毛贼草寇和那豹虎之类的猛兽,可是有一个王守常便能发付,哪放在双侠的心上,俱是一见即便败逃消灭,无甚可记。又是四五月天气,南方天暖,随地可以露宿,除食粮较多而外,行李甚少。双侠均通山情土语,无论山人上著,只要不遇见那专嗜残食生人不可理喻的野人,要费手相敌外,余者均可和他以物易物,投宿借食,亲如家人。虽在荒山深谷之中穿行,并无甚阻拦艰险之处。因为常有一些奇景可看,反倒不忍邃去。各人俱会武艺,不时大家追飞逐走,就地支石为灶,折枝为饮,烧鹿烤兔,聚饮快谈。转觉野趣盎然,比从驿路行走舒服爽畅得多。老少七人,个个兴高采烈,顿忘乱离颠沛之想。

  似这样留连光景,一路无话,行了月余,方出川境。遥望前路,已人万山之中。吕伟道:“这些日我们所行之路虽是荒山野径,一半还能见着人烟,所遇山人也以上著居多,就有几处土人,性子也还不甚旷野,如能懂得他们的语言习忌,均可过去。前面不远,过了南山塘,便是由永宁去木子关、玉龙山的路。这一带虽是往太黎去的捷径,可是沿途俱是高山峻岭,乱峰杂沓,往往数百里不见人迹。有人的地方,都是土人的巢穴。这类土人,天生蛮野凶悍,专以嗜杀生人为乐。个个身轻足健,纵跃如飞,所用箭矛均经极毒之药喂制。不过他们多半愚蠢,能胜不能败,败了拼命逃窜,各不相顾。虽然厉害,凭我七人的本领,力智兼施,尚可应付。但是山中毒气恶瘴、猛兽蛇蟒到处都是,真个险恶非常。”

  “我还是在十年前,相助一个姓崔的朋友,由永川保着一趟十万银子的镖,顺金沙江水路到太黎去。快到牛眼冲,接到他伙友的密报,说大黎恶霸屠伯刚与那客人有仇,听说镖来,与一姓郑的土豪勾结好了滇南大盗戴中行,在洪门渡埋伏下数百名水寇,内中有不少能手,准备劫镖杀人。一则他们有官府暗中助纣为虐;二则那客人共是五只大船,除银子外,还有一家妻儿老小二三十口,保镖的只我们两个能手,余者都是镖伙计,无甚本领。好汉打不过人多,恐到时人货不能兼顾。又加那客人再三苦心,不愿与贼对拼,他虽是商人,上辈原是太黎世家望族,只要到了家,仇人便没奈他何。

  我当时想了个主意,半夜将船停在离洪门渡百十里外一个不该停船的镇上,连夜出重资,雇了车轿,将人货起岸,由我单人带了四个镖行伙许,冒着险,绕道抄出太子关,经由玉龙山到鹤庆,才转入驿路,到得大黎。那崔镖头坐着空船前进。戴中行为人颇光棍,也素来打劫不吃回头货,一见便看出虚实,知道走漏了风声,也没动手,径上船去找崔镖头答话。问出是我护送的,他冷笑了一声,说我既称西州大侠,知他在此,就该公然投帖相见,也没不招手相让之理。否则也该明白过手,一比高下,不应作此偷偷摸摸的举动。崔镖头不忿他出语奚落,也还了他几句。话一说僵,便约我回去时,在洪门渡相待。”

  “我得信后,过了两月,径去赴约。他已盛宴相待,手下和约来的各路朋友何止千百。我们却只两人。三杯酒后,各自交代完了,先和他水旱两路各种武艺一一比罢,再行交手。直打了一天一夜,不曾停手,也未进一点吃食。其实我原胜他一筹,只因爱惜他的本领名头,不忍下手,他偏不知趣。打到第二早上,他固不必说,连我也累得力乏神疲。我见他还是不肯休歇,才用八九玲珑手法,在他身上做了三处记号。外人虽未看出,他却是一点就透,低头说了句承让,便即收手,请我二次人席,宾主尽欢而散。别人还只当我们比个平手,彼此爱慕,因打成了相识。谁知他真个好强顾脸,自那次别后,不久就听说他解散了党羽,渐渐销声匿迹。我只那次走过,也只走得一半的路。那时还是秋未冬初,路上所遇的种种艰难,就不知多少次。何况如今正是夏初之标,瘴气自必更重,真是一些都大意不得呢。”

  众人行没两天,便走入玉龙山里,层峦叠嶂,高出云表,山势益发险峻起来。云南地面虽然也是民不聊生,盗贼四起,可是有的地方还算平静,行旅尚未绝迹。众人出了川境,原可改走驿路,只因吕伟别有用意。心想:“陈敬虽是生死之交,因为路途遥远,久未通信,不知他还在任上没有。居官的人哪能看长,即使见面,也不过暂时有一落脚之处,以后仍须别寻适当隐居之所,滇省山中,气候温和,景物清嘉,正好趁着行路之便,沿途留意寻访。”

  又想起巫峡所遇仙侠留柬。入山时听一老人说,玉龙山面积广大,山中有一风景绝佳之处,名叫蟒当岩。吕伟原只前多年依稀听人说过莽苍山,并未身临,年来逢人打听,其说不一,也未打听出真所在来,以为音声相近,蟒当岩或许是莽苍山传闻之误,打算顺便一访仙人踪迹,再加众人多半好奇,荒山穿行,并不怎样困苦,反有不少野趣。虽然知道前途瘴岚之毒甚于毒蛇猛兽,但是众人久在江湖,又有两位见多识广的前辈老英雄做识途老马,知道趋避解救之法,说只管那么说,均未把前路艰险放在心上,谁也不肯提议改途,径照原路穿越下去。

  刚入玉龙山,除峰高路险而外,还不觉出过分艰难。及至行人山深之处,路越难走,蛇兽也逐渐增多。众人因吕伟随时叮嘱,也都稍存戒心。这日行经一座高岭脊上,眼望岭那边高原如绣,满布许多不知名的奇花异卉,万紫千红,争妍斗艳。那远的去处更是烟笼雾约,烂如云锦,加上扑面山风吹来一阵阵的清风,益发令人心旷神怡,目迷五色。大家原想到了岭上歇息片时再走,一见下面这般好的景致,俱都忘了疲倦。正等往顶下纵去,灵姑眼尖,猛见最前面花海中那些彩烟蓬蓬勃勃,似有上升之状。刚喊了一声:“爸爸快看!”

  吕伟已看出有异,喊声:“不好!大家快顺回路由这岭脊往高处跑。前面毒瘴大作,去路已断,少迟片刻,便来不及了。”

  那四匹川马,在路上业已被蛇虎之类伤了两匹。仗着都有武功,可以步行。马行山中,遇着险峻去处,还须费好多手脚才能通过,有时要人抬缒,转觉麻烦,所以没有向山人添买。剩这两匹,只用来驮行李,极少有人乘骑。灵姑闻言,首先牵马朝顶上跑去,众人跟着前进,吕伟后。还算岭巅高旷,路径斜平好走,众人不消半个时辰便到上面。

  回头往岭那边花海中一看,那些毒瘴已变成数十股彩烟,笔也似直挺立空中,有数十丈高下,一个劲往上升起,毫不偏斜。升到后来,内中有一股较为粗大的,忽然叭地一下,响起清脆无比的破空之声。那彩烟立时似开花弹一般,爆散开来,化为许多五色弹丸,各带着一股子彩烟,八下里飞投。碰到别的彩烟上,也都纷纷爆裂,叭叭之声连珠般响成一片。那五色弹丸彼此一碰,便似团团彩云散开。不消顿饭光景,彼此凝成一片,远远望去,密密层层,五色缤纷,横亘在遥天远岑之间,浩如烟海,漫无际涯,那彩丝彩弹仍四外飞射不已。真个锦城霞樟,也无此宏广奇丽。

  灵姑年幼,直说好看不置。张鸿道:“看倒好看,人只要被它射中一丝,立时周身寒战,发烧而死,休想活命呢。”

  吕伟道:“这瘴一起,往往经月不开,少说须三五日。前面瘴势蔓延甚广,看神气去路已被遮断。还好,瘴头尚不算高,那一片地方又是低洼之处,还可抄出顺风,绕越过去,否则就难说。昔年我走此路,曾听人说由此岭往东南,有不少野人巢穴,既有人居,必可绕通前面。适见那边山势异常险恶,时有腥风刮来。我和你张叔父多年江湖,久惯山行,一闻便知那里定有猛兽虫蟒之类潜伏。便是这些野人,也是凶蛮不可理喻。但除此之外,别无道路,说不得只好多少冒一点险。你们可将兵刃暗器取在手里,小孩子要放机警些,不可再似前些时那般大意了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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