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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三回 续命无方二仙怜孝子 返魂有术九载待灵芝(1)


  话说光阴易过,转眼便是四五年光景,纪异已长到有八九岁大孩般高矮。只是骨瘦如柴,看身体仿佛极瘦。可是生具异禀,不但纵高跳远,捷逾猿猱,而且身子比燕还轻,竟能飞行林秒,枝柯不动。尤其是一双怪眼炯炯放光,就在黑夜之间,也能辨晰毫芒,目光所及,纤微必睹。一双长臂利爪更穿木裂石,真个是力大无穷,世所仅见。纪光父女见他这般异相,一些也不嫌他丑陋,反倒更加疼爱起来。

  这天纪光父女祖孙同席吃饭,因是夏日,便摆在湖边。恰值日落之际,夕阳光从林荫中斜射到纪女脸上。纪女自从产后起床,一直无恙。纪光每日见惯,也不似前此那般忧不去怀。这时正坐在纪女对面,觉出她颜色不对,仔细一看,肉皮里已无血色,甚是难看。觉得女儿近来眠食如常,并无病状,还以为是阳光映射之故,当时虽有些吃惊,也未出口。及至匆匆吃了饭,纪光叫纪女伸出手来,一按脉,才知一两天工夫,脉息已有了死征。猛想起无名钓叟行时之言,屈指一算,离产子之期正是五年。看神气,至多还有十日寿命。心里一酸,不禁流下泪来。

  纪女本聪明,猜是不妙,便安慰纪光道:“女儿自经大变,恨不速死。只因爹爹膝前服侍无人,又承无名仙长灵药保命,多偷生了这几年,已是多余。更幸此子虽是怪种,颇异常儿,如今业已逐渐长大,虽只五岁,却比大人还强。女儿就算短命,也是前生孽重,食报今生。爹爹有他,不愁没人服侍,女儿虽死九泉也瞑目了。”

  纪光含泪答道:“话不是如此说。无名仙长行时,虽有我儿只有五年寿命之言,并非毫无解救。前年来收蛇菌,我又问过他,也说是时至再看,目前难定。如有可生之路,何忍使你撇我而去呢。”

  纪女苦笑道:“并非女儿不愿活,只是无名仙长所说那千年灵芝,漫说无处寻觅,纵有也是神灵怪物守护,我你俱是凡人,哪里能得到手?否则像无名仙长所赐灵丹,平素治疗沉疴,何等灵效,女儿吃了这许多,也只保得这五年,别的药还有什么效验?”

  父女二人越说越伤心,说到末后,竟抱头痛哭起来。

  纪异年虽幼小,早已明白事体。见祖父、母亲痛哭,心里悲恸已极。暗中只打主意,表面上却丝毫不露。只把深含痛泪的怪眼,一翻一翻地望着乃母出神,一句话也不说。纪光父女并未在意。父女相对愁思,终是不舍分离。纪光知道除了求无名钓叟,别无方法。但是自己已然被他拒绝过了两次,再说,未必有用。忽然想起孙儿年纪虽幼,比起大人还要矫健得多,又是无名钓叟垂青之人,他如单人前去,或者无名钓叟念在他一番孝思,能给他设个法儿。明知纪女业已神游墟莽,此去毫无把握,但是死马当作活马医,也不能不作此打算。便和女儿说了。纪女一听桐凤岭相隔那么远,纪异单身前往,到底年纪大幼,难以放心,力持不可。父女二人正在窃窃私语,纪异五官何等灵敏,竟然全听了去。暗忖:“明着说去,母亲必不放走。”

  便坐在旁边,故意装出要睡神气。纪光父女商量了一阵,仍未决定。见天色已晚,便唤了纪异回房安歇。

  纪异候至午夜,见母亲仍在祖父房中泣话,越发心酸。再也忍耐不住,径将房门倒掩,偷偷越过竹篱,到了湖边。纪异虽不似乃父那般能在水波上踏波飞跳,因为先天遗传,从小就爱狎弄波涛,能在水底游行。这时更恐解船惊动祖父,便将衣服全脱下来,衔在口里,轻轻步入水中。将头昂起,双足一蹬,就在满天星光之下,游鱼也似直往湖的对岸泅去。一会抵岸,且喜衣服未湿,穿好便即上路。此地去桐凤岭只有两条路,纪异曾听纪光说过,小路虽是崎岖,一则要近得多,二则恐乃母赶来追上,便一路翻山越涧,上下峭崖峻坂之间,由小路往桐凤岭那一面赶去。毕竟纪异年幼,平时出猎鸟兽,采取花果,俱在近湖十里以内,不曾出过远门;纪光所说路径方向又只是一个大概,离家不到百余里,便迷了路,走入乱山之中。

  纪异一见没有路径,心中自然焦急。转眼过午,论走的路已超出了几倍,仍然未到。出门未带食物,不由腹饥起来。纪异救母心切,仍然飞也似前进,顺手采了些道旁山果充饥。南疆深山,毒草毒果甚多,不知怎的,一个不经意,随手采了一种不知名的毒果,塞人口内。刚咬一口,觉得咸臭无比,连忙吐出,口里已沾了毒汁。再走片刻,渐渐口渴欲焚,心头烦恶,难受已极。想要饮水,附近不但没有一个溪涧,连果子也难寻到。越走越干,口里似要冒出火来。

  正在无计可施,忽然一眼望到前面峭壁上有几株红草,其形如兰,又细又长,如锦带一般飘飘下垂。山风动处,兰叶当中现出一个比碗大的柑子,颜色金黄,湛然有光,看去肥大可爱,碧茎朱叶,掩影生辉。纪异当时渴极求解,也没想到柑子怎会长在初夏时分,又长在兰叶中间。见那柑子离地有数十丈高下,背倚危崖,下临绝壑,崖壁除这几枝兰叶处,寸草不生,无可攀附,一次又纵不上去。一时情急,将鞋脱去,施展天生奇能,用那比铁还硬的长指爪,像壁虎一般地爬上去。相隔还有数十丈,便闻到香风透鼻,转眼到达,一看上面崖壁已凹缩进去,成了一片亩许大小的平崖。

  那柑子生根之所就在崖前,根前石土零乱,仿佛刚才不久有人来此掘过。纪异也不管它,翻身上来,坐在崖边,摘了柑子。刚用手一掰开,那般清香之味真是难以形容。只是与常柑子不同,柑皮去了一层又一层,剥到未了,仅剩弹丸大一个果形,如去壳荔枝,色如碧玉,四周有一圈浅绿色的微晕,鲜艳夺目。纪异见柑子大小,不足解渴,未免有些失望。及至塞人口中,竟是一包汁水,到口融化,满嘴甘腴,芳腾齿颊,把适才烦渴全都解去,立时精神大振。

  再往崖下一看,虽然自己惯于跳高纵远,像这般数十丈高下的危崖,却未凭空跳下去过。因情急贾勇上来,手足已受了一点伤,再用前法下去,不禁为难,跳下去又觉有些胆怯。方在沉思,将下不下之际,猛想起下既为难,何不往上寻路?回头一看,身后靠崖处是一洞穴,穴底仿佛有光。纪异起身钻往洞中,照那发光处走去,两三转后,居然走出洞外,面前又现出一片平崖。奔向崖口,虽然一样是峭壁如削,却是藤蔓纠结,不似那一面寸草不生,而且中途尽多落脚之处。忙攀藤蔓援了下去。还未到达崖底,便听上面铜钟崩裂般连连怪声吼了两声,接着便听叭哒叭哒由远而近,甚是疾骤,震得四山俱起了回响。

  纪异心中惊疑,仰头往上一看,那东西已到了崖口。由下往上望,只看见一个有圆桌面大小的脑袋,颜色碧绿,烂糟糟的,生着不少酒杯大小的眼睛,金光四射。张着血盆大口直喷白雾,正在据崖张望。纪异虽然胆大,毕竟年幼,自从出世以来,几曾见过这般凶恶的怪物。心里一害怕,打算急速下降逃避。不曾想手一慌张,正抓在一根朽藤上,咔嚓一声,将藤拉断。偏巧这一处崖壁是凹进去的,又在忙乱之中,再抓别处已来不及,竟凌空十余丈坠了下去。

  纪异当时觉着身子轻飘飘的,与往常不同,也未在意。落地时,身略一稳,即行站定,一点也没受伤。见手中还抓着半截断藤,忙随手扔去。还以为上下相隔甚高,怪物未必能够追来。谁知起初怪物见至宝被人盗走,愤怒追来,顺着人的脚迹,追到崖口,并未看见纪异。纪异如将身子贴壁隐在崖凹藤蔓之处,怪物目光虽然灵锐,也看不见,略待一会,自会回转。这一慌张落下,反被怪物觉察。铜山东崩,洛钟西应般一声怒吼,震得四山都是嗡嗡之声,震耳欲聋,半晌不绝,怪物吼罢,竟不顾命地从崖上纵下追来。

  纪异经行之处,一边是撑天危蟑,仅有这半壁腰上横着的一条险径,另一面更是一片平滑不能立足的峭壁。中间隔着一条十余丈阔,其深莫测的广壑,云雾沉沉,望不见底。这一条路宽窄不一,宽的虽有数丈方圆,窄的却只有尺许,崎岖峻峨,不比平原之坂,可以奔腾驰逐,这东西更不似平常见惯的野兽,可以和它力搏,来时又是那般先声夺人,吓得纪异连头也不敢回,一个劲往前逃走。怪物脚步沉重,发出叭咻叭哒之声,山摇地动般追来。

  眼看离身越近,路忽分成两条岔道,宽处业已走完,越走越窄。一头是绝地,无路可通;另一头虽然面前一段稍窄,只要越过临壑那一段险径,便是一片盆地。论理原该往活路上逃走,纪异忽然灵机一动。暗忖:“这一面虽然有路可逃,但是怪物行走这般迅速,难免不被它追上。那面虽是死路,可是路极险隘,山石牵确,上下蜿蜒于危壁之间,连像自己这般矫健轻小的身材都不能并肩行走,怪物身躯比两个水牛还大,即使凶狠异常,没有它容身立足之所,它也无奈己何。不如逃向绝路,且避开眼前危机,再作计较。”

  想到这里,便往那条绝路上飞跑下去。约有半里之遥,听到怪物怒啸不绝,只是追逐之声渐远。同时前面的路也将近走完,为峭壁所阻,休说人行,便是猿猱也难攀援。这才回头注目一看,那怪物果然吃了身躯太大的亏,盘踞在一段下临危壑,上覆危崖的险路口上,无法过来,头上金光闪烁如星,不住声地怪吼。

  纪异惊魂乍定,方得仔细观察。见那怪物生得身长两丈以内,通体碧色,满生绿绒。乍看烂糟糟的,伏处前高后低,看不见后半身。一颗滚圆圆的大头上生有七个眼睛,足有酒杯大小,睁合之间光芒远射。大鼻掀天,宛若仰盂。虽然吼啸连声,嘴却闭住,也不知有多大。腿似不长,脚爪也为绿绒一般的毛团遮住。看去形相甚怪。

  纪异胆力绝壮,先时害怕,全为怪物先声所慑。及至怪物为地形阻住,追不过来,双方对耗了一阵,见怪物也无甚奇特伎俩,胆子不由渐渐大将起来。暗想:“后退无路,前行又为怪物所阻,自己还肩负关系着母亲生死大事,莫非还和它耗上一年不成?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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