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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五六


  半翁方自应诺,忽闻果香满室,回头一看,床底床侧竟堆了二十多筐白沙批把,便问道:“这是适才散剩的么?家父家母俱喜食此果,适才连小婿夫妻共接了二十个整的,意犹未足,还说湘妹走去,少接了五个,不然你夫妻三人明日还可多分两个等语。岳父竟还留有如许后场,大好了!”

  太冲叹道:“适才如非看出令尊令堂和贤婿爱吃赶回停散,还几乎为一小人所算,当场出丑呢!”

  半翁问故,太冲把前事一说。原来太冲因料防人当他神仙一流,早晚难免让他显露。这类旁门禁克之术行起来多半需时费事,为顾体面,事须隐秘,为此和半翁商量,事前迁了一所静室,与左才一同居住。那地方僻居庄地一角,四面都是苍松翠竹,只东南临溪一面断崖腰上建有五间飞阁,本是半翁、野樵夏日纳凉对抨之所,楼名双清,镇日泉响松涛,鸟音繁碎,境绝幽静,轻易无人前往。太冲因要运用五鬼传金运役之法,至少三天才能运到,加以五小船批把为数不少,不便取出存放,须要算准时日如期发散,不能久停,又恐左才道力有限,驾驭不了五鬼,自己每日应酬新亲,不能长期主持,惟恐外人无知闯进房去,事前没有先说,果运不到无妨,倘将那五个恶鬼激怒,伤了来人,惹出乱子,岂不求荣反辱?

  自行法日起,用盂里江湖,一帆轻风送往姑苏去后,除令左才终日注视盆中五只小船扬帆行进,代为主持外,并把几件克制五鬼的灵符法器放在床边,以备左才万一之际应用。因五鬼去程最关紧要,归途只经行法人把盆中小船拨转,改了方向,便不出毛病。只管防备周密,仍不十分放心,在外酬应稍微持久,必定幻出替身,由半翁夫妻代为遮掩,抽空遁回房中查看,见无什事方返原处。每天这样跋来报往不知有多少次,端的谨慎又加谨慎,丝毫不敢大意。

  到了当时午后,又遁回房中查看,见盆中五小船风顺帆饱,沿着盆边平稳行驶,盆水似箭一般迎船急流,船行极缓,给那对流的水一视,看去仿佛快极,相隔第一日原出发处不过五六寸远近,一问左才,说圈数已将走满,剩不了十圈便该停泊,算计时刻,再有个把时辰即可运到。太冲知洞天庄福地洞天,非特远隔绝人世,这多年来,连异派旁门中人都无一人知这所在,鬼船行将到达,料无差错,心神大放,便嘱左才等鬼船将到时略微禁止缓行,接到自己暗号,仍不令驶近原出发处,只将备就灵符,就水盆中香火点燃,自己自会役令五鬼再施幻法,将满载批把幻作星光,由空下坠散给村众,快散完时再分身幻化回来,解法遣送。说罢径去湖上安排。以为这样小心在意,果已运到,只等到时散发解还,万无失散之理,又兼禁制湖水变成水晶宴客,安心在湖上照料酬应,并未回视。

  太冲所用法具,乃是一大瓦盆清水,盆边零零落落散放着一圈碎纸剪成的山石草木,多半芝麻大小,山峦崖峨之类,最大的也只两三寸。盆水中按七星方位插着七支点燃棒香,立水不倒。那五只小船用箬叶制成,大才半指。这原是旁门中一种极高深的邪术,多半用以杀人越货。太冲虽精此道,从未用以害人。此法行使,能将万里江湖代以一盆之水,无论多远,都能随心所欲。只是那五个恶鬼最是凶盛桀骛,又最贪功好胜,受人驱遣大非所愿,初去时尤力强悍不服,道力稍差一个克禁不住,不是倒戈相向,便在途中兴风作浪,闯祸惹事,须等他到了地头将事办完回转,知道交差在即不久免去禁克,气焰忿怒才能平复。

  小船在盆中绕行一周,鬼船在江湖内少说也走二三百里,所以看去似快不快前进极缓,实则迅速已极。那七枝香火乃五鬼镇物,最关紧要,只减去一技或先期单独燃完,法便失效。这类多是外人无知误灭或是对头破法所致,如遇此事,行法人自知不济,速将五鬼遣送,至多白费手脚,将所运之物失去,还不致危及生命。灭或燃尽如在三支以上,禁制全破,五鬼立即回来反噬。灭香人碰上运气也许尚能无恙,主持行法的绝难幸免。

  太冲只图为爱女争光,一时好强心盛,几乎出了乱子。也是术邪心正,不该丢脸受害,到时忽然心动,意欲适可而止早点完毕,并给亲家女婿留上一些,打发爱女先回送信,并将室中堆放果筐之地选好,令左才将最末一船用法刀禁住,湘玄从旁相助,等自己行完了法赶回遣散收送。湘玄本也学会此法,只未亲手施为,到时见水中香火高出水面还有三寸,数日工夫仅去原香十分之一,香烟笔也似直上冲楼顶,火头通红燃得正旺,五只小船全停水面,相隔盆沿约有寸许,一二一三两排并列。

  小船去时本都一样轻浮,这时后列一船吃水独深,仿佛有了重载情景,知另四船枇杷已然散尽,所余只这一船。暗忖爹爹法术功候高深,真个与人不同,否则这等随意驱策,到了不令鬼船拢岸,定起反抗无疑,水中香火也不会如此旺而经燃,烟更如此笔直。方自赞佩,水面上忽似起了大风,波涛汹涌。小船本来稳泊盆中不动,风起后立即颠摆起来,浪头比船还高得多,一个接一个朝小船打去,小船随浪起落。乍一看尚不妨事,晃眼之间,盆沿上一片乌云也似的黑烟扫过,内中一支香火便花花自行往下燃去,一晃去了寸计,盆中风浪也更大起来。跟着第二支又照样往下燃烧,势颇迅速,稍迟片刻便须燃完。

  左才忙使法刀禁制,并无效验。湘玄情知有人暗中破法,好生惊惶,见左才禁制无功,料定对头不是等闲人物,刚伸手后脑,想把头发披散,也用厉害禁法制敌。恰好太冲遁回,见状大惊,一把抢过左才手中法刀,咬破舌尖,一口鲜血朝盆中香火喷去,同时又用法刀朝盆内连画了几下,便见一片手掌大的红云罩向小船上面,那两支香火就此不再燃烧,自行往上一起升出寸许,七支香头依旧平齐与前一样。湘玄方觉获胜,盆沿上忽起了一缕黑烟,射向小船,才一到达,便吃红云裹住,活似宝物一般,双方互为进退,支拒起来。

  太冲料可支持,百忙中把湘玄遣走,正想破知计策,盆沿上又射出五缕黄烟。眼看红云抵御不住,快要压到小船上面。敌未相见,深浅难知,是否有仇敌寻晦气?更防敌人是在远处江面上发现鬼船,想看行法的人是谁,并比试一个高下,当时不知地址没有下手,在当地暗用禁法与鬼船联系,等到地头停住,再行破法,将行法人引出比斗,敌时稍不小心,便被对头跟踪寻来。这类人十九不是善良之辈,自己如能将他杀死固可无事,否则休说败了祸及全村,就被逃走也有无穷隐害。为此格外小心,虽有厉害法术,不敢遽然使用,但那对头法术颇深,虽不一定高出己上,看神气寻常禁制决克制他不住,只得运用真力,把多年苦炼的元气吹向盆中,红云重又由散而复聚旺盛起来,将黄气托住,才得苟安片刻。

  太冲见功力悉敌,两下胜败难分,好生焦的。暗忖有本领的大仇人只得杨担一个,远在南疆,禁闭难出,再说也无东来之理。余者还有不少仇家,均在下乘,不是自己对手。这人如此恶闹,不知是何路数。当行法时,也曾防到鬼舟三五千里扬帆,往复数日水程遥远,保不有人途中作梗,继思本门这一派异教,多在滇、黔、川、桂、湘、鄂诸省盘踞行动,江南一带近三十年间极少此辈足迹,至多只不过一些排师木客,道力均不甚高,斗起法来每以性命相搏,无人犯他,决计不肯多事,像自己所行之法,一望而知是个能手,更是不敢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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