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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五


  等过一阵,忽听冈后缠藤寨人暴躁,喊杀连天,听声音为数不下千百,料出凶多吉少,这才想起相隔战场太近,别的不怕,万一镖行中人寡不敌众逃上冈来,岂不引鬼人室,滚汤泼老鼠,一窝子都是个死?越想越害怕,还是逃命为要,忙喊幢仆老人悄出窥探何方无敌,觅地逃躲。这时健仆老人已吓得和发疟疾也似周身索索乱抖,三十六个牙齿震震有声,休说走动,连话都说不出来。危急关头又不敢高声喝斥,只得提着胆子提着气,轻悄悄地向前去窥探。还未走到林外,便见前面林木掩映处站定一个身材高大生相狰狞的缠藤寨人,偏向着自己,在林外往来闲走,不禁吓了个亡魂皆冒。估量已有人防守,哪里还敢出去?立时掩手掩脚,绕着林木退回大石后行帐之中。除却这正面出路,一边是冈后盘谷,另一边是数十丈高下的危崖,身后满地丛莽荆棘,高几及人,看去很深,料难通行。想了又想,无计可施,情急呼天,跪在地下不住叩头默祝,乞求神佑,一心只盼众镖师大获全胜。

  且不说贾本治自家捣鬼,且说那为首镖师名唤程泰,外号双翅虎,江湖上奔走多年,也颇有名头,先见贾家主仆不肯前进,脚夫们走了一日,齐称力乏饥疲,贾本治又不会用人,心中气忿,勉强答应下来。后一端详形势,诸多可虑,越看越料不是善地,想逼着众人上路,未便出口。饭后将众人一一分配,因见冈侧那条高林野径不时发现人迹,离地一二丈处是枝叶较繁的所在,俱有人手攀折之痕,那林径又不当去蜈蚣夹于的正路,前行地势险恶,尽头处是一座极险峻的崇山,上有缺口,一心以为那是孽龙平日通行之路。此外如有动静,不在谷口冈前一带,预想不是不周密,不过吃了见多识广的亏。因见冈后盘谷虽然盘曲幽险,细查形迹,久已无人出入,照着多年阅历经验,蛮人愚蠢,所行都是熟路,以前既未打此出入,多半是条死谷,无路可通,万一有警,冈上还有六人,由高望下一目了然,临时报警御敌,四面八方均可赶来应接,也不是来不及。所以几条来道全都防到,单疏忽了盘谷这一面,尤其是那条林径,相距前面崇山缺口有五六里路。

  程泰久跑南疆,深知土著习性,黄昏前后定要归洞饮食歌跳,先时既未遇上,此时不致出来。见夕阳散彩,山容如画,四山静寂,悄无声息,渐渐宽怀大胆,想起来时镖主嘱咐三凶为害行旅,孽龙尤甚,闹得近年镖局中少做了多少买卖。三凶中一个是怪物,只听传言,不知真假;另一个蔡野神夫妇,与镖主有交情,此去特为多带好些人,最好联合蔡氏夫妇将孽龙除去,再和他打个招呼,不特本镖局威名益发大振,做上一路独门生意,自己也是大有光彩。看前面崇山缺口好似蛮人来路,意欲乘着踩访道路,到山缺口上一看形势,回来逼着众人乘月夜越过蜈蚣夹子,见了蔡氏夫妇再打主意,去除孽龙与他手下那伙缠藤寨人。即使发生事变,有那十八个精通武艺的人分作两班在冈前谷口防守护卫,料也无妨。便和同伴七人说了,趁着衔山夕阳,循着林径,一路探索观察前进,不觉走远了些。盘谷后五人和群蛮交战呼哨求援之声,又吃连冈一阻,声传不到远处。

  那在冈前来路谷口上防守的十二人,饭后闲行,也是见空山寂寂,无什动静,疏懈下来。本是三三两两附近闲游,偏巧两名挑夫在来路谷口内吃酒肉,发现一条手臂粗细的大蛇,丢了碗一惊嚷,有几个挨得近的疑心有警,忙持兵刃往谷中赶去,余人见同伴往谷口飞跑,也都跟去。冈上四人恰也看见,因护客货,虽未跟踪追往,恰值冈后变生,同伴报警,求救之声甚急,疑心敌人分由谷口冈后两路齐来,百忙中忘却和那十二人打个招呼,径往应援。那十二人赶到谷中,见是一条大蛇,却也凶猛,各使兵刃一阵乱斫乱打,将蛇杀死,互相说笑走回。

  不料柳燕已分出一拨缠藤寨人由冈后面赶绕到,行至谷口,正和十二人碰个对面,厮杀起来。怯于缠藤寨人厉害,敌众我寡,心望援兵,却彼此不能相顾。恶斗了好一会,十二人中已有一人为缠藤寨人所杀,三人受了轻重伤,那些不会武艺的挑夫,更是死得一个不存,缠藤寨人方面虽也有十几个被众人用暗器打中双目和身上要害,死伤在地,无奈缠藤寨人猛悍,众寡悬殊,如何能敌?也只得且战且退,直退到了冈前平地上。

  前面程泰等八人已然行近崇山之下,正要攀登,耳听来路似有呼哨之声,忙即回望,才行发觉,看出群蛮势众,知道不好,慌不迭地回身飞跑。跑回约有三里,相隔渐近,遥望自己这面已有四五人倒地,下余的也似有两三个负伤应战,不禁又惊又急,各把脚底加劲,口里打着呼哨回应,往前飞奔。眼看再有里许便可到达,忽听身后面暴雷也似一声怪吼,回头一看,一个怪人身长约有两丈,头如巴斗,略具龙形,巨口突唇,赤须蓝面,红眼凸出,獠牙外露,通体赤裸,露出满身逆鳞闪闪有光,吼声如雷,在斜阳影里疾如奔马,飞步追来。程泰一见,料准来的是孽龙拉拉,形态如此狰狞猛恶,定非善类,继一想群蛮如此之多,擒贼擒王,如不将他先弄死,必遭惨败无疑,回去怎生交代?想到这里把牙一咬,口喊:“弟兄们!这孽畜身上生有逆鳞,刀剑恐难伤他。大家须要小心,不可力敌,专用暗器照他咽喉和身上无鳞之处下手要紧!”

  一言甫毕,孽龙已赶到身前,八人忙向四面分开应战。

  内中一个姓张名峦的镖师,单臂使锏,最称力大,外号铁手臂,大力金刚,见孽龙空着两手,自持练就神力,因孽龙臂长手大,还没敢由正面下手,径由侧后面纵起身来,运足平生之力,照准孽龙背胁上就是一下。这时程泰自当正面,一手鸳鸯拐虚点了一下,孽龙伸手便抓,没有防到后面这一锏叭嚓一声打个正着。如换常人,这一下早打得皮烂肉糟、骨断筋裂,孽龙虽未受着重伤,却将身上逆鳞砸落了两三片,孽龙哪吃过这样的亏?负痛一声怪吼,往侧一纵身,伸手便捞。张峦见一铜打去,孽龙并不怎样,反因用力太猛,铁膀虎口全部震酸,心中吃惊,一疏神,纵出去本就不远,孽龙又是恨极仇敌,奋力追扑,不得不止,力大步长,行动甚是神速,只一纵便被赶上,不问青红皂白和身后敌人夹攻,一伸双手照人便抓。张峦见人已被他双手圈住,逃走不脱,意欲死中求活,不但不往后退,反往前一进步,奋起神威,又用足平生之力当胸一铜打去,叭的一声打个正着,就势身子往下一矮。本想用“就地十八滚”

  使孽龙抱一个空,往斜刺里滚去,只一脱了毒手,便可纵起逃生。主意原想得好好的,偏他素常多疑,身刚往下一矮,一眼看见孽龙胯下甚是宽大,百忙中猛想起孽龙手长腿快,往侧滚退仍难免不被捞住,何不由他胯下穿向他的身后,岂不比较容易逃出?

  说时迟,那时快!他想到了这里主意一改,双脚往前一顺,身子往后一顿,脚前头后,正要往孽龙胯下溜穿出去。不料孽龙自恃刀斧不伤,一心捉人,向不在意敌人兵器,目力又极尖锐,那一锏打中在他胸前最结实之处,连鳞片也未伤着一块,双手一抱抱了空,见敌人身形往下一矮,忙跟着随手抓下,看出敌人身往后仰,疑心跌倒在地,还不知是要打从他胯下逃走。因是忿怒已极,急欲得而甘心,身子一蹲,原欲就势伸手往地下抓起,那胯下垂着驴肾般的东西偏巧碰在张峦的肩头之上,同时张峦身子就在这歙忽之间就要穿胯而过。因这一碰,孽龙方觉出敌人图逃之策,再加手未捞着发了大急,一声暴吼,双腿一并,往下便跪。

  这一下恰将张峦肩头一带夹住压在底下,张峦立觉骨断筋折痛彻全身,自知难以活命,张口想咬他胯间之物,头昂不起,没有咬中。刚闻得一股子奇腥极臊之味,中人欲呕,人已禁受不住疼痛,晕死过去。吃孽龙伸开蒲扇般大手一把抓向头上,立时鲜血冒处便是五个窟窿,手指深深插入肉内,就势纵身捞起横着向颈间一口咬断颈皮,将人头扯落,对准颈腔“咕嘟嘟”

  吸入一阵人血,手扬处尸身抛出老远,坠于地上。

  当张峦危急之际,程泰等七人刀剑齐上,纷纷向着孽龙乱斫,通没伤着他分毫。后来孽龙吸完人血反身追逐,众人大半吓得心胆皆裂,哪里还敢真个近前,俱想比准咽喉用暗器乘隙取胜。谁知孽龙对身上几处要害防卫紧密,一下也打他不中。众人手忙脚乱,苦斗不过七八个照面,又有四个相次死在他的手里。程泰手中暗器业已用完,再一回看冈前的人伤亡殆尽,只剩两人,正亡命一般往谷口逃去。群蛮追在后面,兀自不舍,这两名同伴都红了眼,毫无退走之意。自己是众人之长,更是不能独生,一阵难过,把心一横,正待拼死上前,用诱敌之策去削孽龙胯间之物,又一寻思,适才曾打中他数镖,俱无用处,刀虽锋利,并非实器,怎能奏功?

  猛想起贾本治路上曾用三千银子买得异人三口神物,只悔彼时嫌他看不起人,没有索观,看自己的人往谷口内退走,贾家主仆想必隐藏林内,如今事在危急,何不赶将回去取来一用,孽龙厉害只是兵刃难伤,那剑如真是实物,十个孽龙也不济事。一想定,忙喊那两名同伴不可轻生,只仗轻身功夫前后引逗,自己去向客人借了宝剑再来报仇。说罢,舍了孽龙往冈前飞跑,一会赶到冈上一看,冈后防守的六人,有一个尸横就地,三个被群蛮擒住,只剩下年纪最轻最有本领的一个,与一个赤身女酋互相搂抱厮打,在冈上面滚来滚去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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