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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张升原因主人贪与土娼缠绵,又恐乃姊知道见怪,推说须往地方官道谢,并代藩台访查一事,留在后面;又恐追赶不上,别人说他闲话,张升是心腹家人,命他骑马追去,暗告随车护送的家人亲兵,途中延宕,并代监防,不料过冈不远,便遇雷风暴雨。张升人甚机警,早就问出桃源庄主是主人朋友,如能寻到,有好待承,忙向抬送行李的土人打听,果然就在道旁不远,立命车夫赶去,一面命土人抢前送信,仗着空车过冈。彼时天好,官眷所坐车轿均有油布篷罩,只随行护送的差官亲兵通体透湿,余者还好。

  秦迪最喜结交官府,闻报立即冒雨迎出,把来客祖宗一般看待,接了进去。跟着,便听山洪暴发,进退两难,方才如不见机,再往前行,人马均有洪流冲去之险。张升自觉应变机警,回头得早,立此奇功,怀着满腹高兴而来,只为沿途水大耽搁,秦迪巴结官亲,间知二人在后,既要亲来,又恐水大,特意弄了三乘轿子,轿底再绑着现搭成的木排,临时现制,雨下又大,自然耽搁不少时候。谁知晚来一步,累得二官亲多吃了好些苦头,见了张升,不问情由,连打带骂,张升一肚子的委曲,说不出来。

  姓金的先前宛如斗败公鸡,遍体伤痕,一身污秽,垂头丧气,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。此时却似添了翅膀的猛虎,威风凛凛,杀气腾腾,一句一个送官究办,把方才所受罪孽全发泄到张升身上,上面嘴巴怒打,下面抬腿又是一脚踢去。不料怒火头上,忘了脚上没穿鞋袜,洞中升火,虽然温暖,地土却是凉的,加上好些臭屎泥污,滑溜异常,脚已冻木,用力太猛,张升又是一个筋骨健强闪躲灵巧的壮汉,这一下,人未踢中,却踢在一块硬木柴上,自己却受了伤,当时觉着奇痛钻心,连脚指都快断裂,“嗳呀”一声,往后便倒,脚底一滑,身子往后一仰,又跌一个仰面朝天。这一急真非小可,一面强挣着爬起,口中大骂:“狗王八蛋,该死东西,到了省城,我不禀告藩台姊夫大人把你交给长安县,打八百板子屁股,枷号三个月,要你狗命,我不是人娘养的。”

  姓朱的比较沉稳,又因同是官亲,表舅爷终不如正牌舅爷的裙带关系密切重要,对于姓金的表面奉承,以他为主,心中却是妒恨非常,见他刚有自己人来,还没问明来意,便乱发官威,连打带骂,知道张升精明强干,善于巴结主人,此行连太太对他也颇赏识,平日早在暗中勾结,有意讨好,正自大声急呼:“老弟,这等大风大雨,如何怪人?他好容易安顿好了藩台表嫂太太,来接我们,有功不赏,反打人家做什?”

  话未说完,人已倒地。张升一肚皮冤枉,一面挨着嘴巴、诺诺连声,心中却是气愤,正打不起主意,闻言,立被提醒,急叫道:“本来不会来晚,因雨太大,秦庄主恐怕路上出事,吩咐钉好木排再来。太太说,舅老爷不该落后这远,问了好几遍,我说,舅老爷在栈房。”

  姓金的二次跌在粪里面,又痛又脏,见张升不来扶他,正坐地上大骂,连呼“痛死我了”,一听张升说乃姊问他几遍,心中一惊,又听提到栈房二字,越中心病,慌不迭翻身爬起,不顾疼痛,抢上前去。张升当他又要打入,忙往外面闪避。姓金的急喊:“你不要躲,我藩台姊姊说什么话,你是怎么回禀的,提昨夜栈房做什?”

  张升知他心病,故意拿乔,诡笑道:“小的没说什么。秦庄主来了,舅老爷还不把衣服穿上?”

  说时,外面人语喧哗,杂着水响。这时,雨还未止,虽比先前小了好些,山洪却大,水离洞口不过寸许,再涨一点,便要侵入洞内。那三乘轿于又装在木排之上,顺流而来,一齐冲向洞前,人还不曾进洞,外面的水早已潮涌而入,地火当时被水淹没。姓金的也被张升提醒,觉着周身冰凉,低头一看,所披棉袍已跌向水里,吃水一冲,连烤衣服的木架,也被冲倒,多半落向水中。少年和雷八低语了两句,早已闪身外出,不知去向。雷八站在一旁,不住好笑。

  姓金的想起光着身子,如何见人,秦迪又是新交,连急带愧,正急得乱跳,不知如何是好。毕竟张升手急眼快,心思灵警,虽想捉弄主人,报复方才打骂,但一想到,自己还要仗他威势对付外人,不可看他狼狈,同失体面,做得大过,忙把破箱上那件棉袍顺手抢起,匆匆披向姓金的身上,跟着,抢往洞口,就在雨水里面,朝着第一乘轿子打了一千,大声说道:“家主人过冈时节,翻车遇雨,周身皆湿,此时正在烤火,衣履不周,洞中污秽,不便接待,庄主盛意,万分感谢。现命小的挡驾,请庄主先回,将空轿留下,家主人稍微收拾,便即专诚拜访,向庄主道谢。”

  随又抢往轿前,低声说道:“家主人雨中遭难,请庄主即速回庄,借几身干净衣服,放在厅旁小屋之内,等家主人到达,换好衣冠,再行请见才好。”

  秦迪小时,虽然学了一点武功,近来酒色淘虚,成了一个空架子,从小养尊处优,不曾吃过苦头。当日原因巴结官亲,执意亲身来迎,一到黄牛坂,不料水势这大,已自气馁,因张升先前苦劝不听,中途折回,又觉不好意思,硬着头皮赶来。到了洞口,一见洞前山洪由上面狂涌而来,轿夫虽在水中挣扎前行,依旧摇摇欲倒,几乎立足不稳。洪流绕崖而过,撞在崖角之上,激射起丈许高的浪花,澎湃奔腾,势甚险恶惊人。

  探头一看,崖洞地势稍高,吃轿一冲,水已漫入,满洞皆水,大片浊水,正由洞内倒卷出来,暗影中乍看上去,仿佛内有山洪向外狂涌,中间还隔着三尺来宽的水面,实在无法过去。目光到处,瞥见洞中遍地狼藉,破车衣物散了一地,旁边崖凹中,还挤着两匹大马,朱、金二人,一个赤身露体,一个只上半身披着一件皮袍,立在泥水之中,都是耸肩缩背,神情委顿,姓金的面容更是慌张,张升正把棉袍与他披上,心想不下轿去,不显诚敬,这等水泥污秽如何举步,忽听张升跑向轿前挡驾,正合心意,暗忖:“对方如此狼狈,就此相见,也太难堪。”

  点头笑道:“既然如此,请代回复贵上,说我恭敬不如从命,只好赶回庄去,与二位舅老爷准备整洁衣履,更衣之后,再请人席了。”

  张升忙代主人打千道谢。

  这时,雷八见少年,已在张升入门时走去,行时暗嘱,诸事留意,忍气为高,正不知所说何意。秦迪已先向众说道:“此是本省藩台大人的舅老爷,你们抬轿时务要小心。如今前后路断,车夫连车马也全带走。我回庄去,再命人来接应。走得慢点无妨,越稳越好,不必心忙。回去这一段,迎着风雨,逆水而行,我还要多带两个人走,途中如无失闪,到庄有赏。”

  说罢,自带数人踏水拥轿而去。张升随命轿夫暂停,一面忙着把半湿的干衣请金、朱二人穿上,转对雷八道:“你也帮帮忙,站在那里做什。”

  雷八因张升久在外面跟官,人虽刁滑,颇通情理,不似别的恶奴亲兵狐假虎威。张升又因这条路不太平,虽然带着多人上路,小心总好,不愿得罪苦人,雷八每次受气,均是张升解劝,留有一点好感,笑对他道:“张二爷,不是不肯帮忙,你看上面全是臭屎,怎弄得惯。”

  张升已然闻到臭味,低头一看,果然满地粪秽,主人身上更多,笑问:“这是怎么弄的?”

  雷八方要开口,姓金的惟恐张升怀恨,不敢发作,一听雷八开口,想起旧仇,不禁迁怒,刚把鼠目一瞪,怒喝:“还不是你这奴才!”

  雷八闻言大怒,正要回答,随来村中壮汉已有二人抢进。姓朱的忙把他劝住,悄告张升:“这些衣服全部污秽不堪,如何带走?”

  张升笑答:“这衣服如此脏法,也不能穿,莫如把干净一点的留下,下余赏给来接的人。好在二位舅老爷到了衙门,还愁没衣服穿么?”

  姓朱的连说:“甚好,这类衣服穿在身上,也是晦气,还是赏人,免得妨碍官运。”

  姓金的因那衣服由里到外,全是新制项下,先还不舍,一听妨害官运,想起上面多是尿粪,方始终止。因恨雷八不过,故意喝道:“赏谁都可,只是不可赏他。”

  雷八冷笑道:“上面尽是狗屎,谁肯要它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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