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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一七


  §三十一、好事近喜音来

  老人看出群情兴奋,转怒为喜,非但不怪自己偏心,反倒增加威信,也是喜极。仰望日色,恰巧当顶,忙用金角发令,分别去往星星泉沐浴,并派当年轮值的人,将这两具死尸迅速抬去火葬,打扫干净,准备黄昏月上,同度佳节。角声一止,众人相继欢呼散去。

  老人见鸦鸦已经双珠取出伤药代为敷好伤处,忽然闻到药香甚熟,想起那日花林塘开她包袱,只知带有许多药粉药膏,不曾细看,见其手法有异,心中一动,越发高兴,忙喊:“好女儿,好孙孙!你们和阿成太辛苦了,可到林内软床上歇上些时,稍微养神,吃点酒肉,同度佳节吧!”

  双珠等长幼二人自然疲极,鸦鸦身上又有好几处伤痕,虽经双珠上了伤药,也只暂时止往痛苦流血,本定事完为她洗涤,重新包扎,早就不耐久候,只为台上下野人对他三人欢呼热烈,并用英雄勇士、好人义气种种称赞的话同声欢啸,此是蛮族中最重要的礼节,必须接受,不能退走,还要忍着苦痛扬手欢呼,与之应和,以示亲热。其实阿成还好,双珠早已支持不住,手中还要抱着一个鸦鸦,一听说走,想起因祸得福,无意之中竟将欲寻的老野人寻到,人又这等好法,满心欢喜,刚刚应诺,待要转身,猛觉左手被人扶住,回看正是阿成,方想说“无须”,忽然一腿抽筋,又酸又痛,几乎不能举步。

  回忆前事,知由昨日被擒到此,站立时太多,连经惊险挣扎,一夜无眠,本就疲劳不堪。第三次被擒时,连台上妇女均被激怒,用力最猛,绑得最紧,自己因见性命关头,阿成危机一发,心更冤苦悲愤,由不得生出一种强抗之力,拼命挣扎,比前两次也更加激烈。及至绝处逢生,惊喜交集之际,眼见鸦鸦小小年纪为她拼命壮烈情景,周身都是伤痕,人已快要倒地,只顾抢前扶抱。跟着又受众人欢呼尊敬,兴奋头上,全副心神贯注台下,忘了末次挣扎剧烈,腿已扭筋,又被人打了几下,只知受了点伤,还不觉得。好容易挨到事完起身,这一转步才觉痛不可当。念头一转,便任阿成扶了一同走下。

  那花林偏在崖侧的坡上。那崖通体壁立,满布苔薛,其碧如油,上下挂着好几条大小瀑布,宛如七八条玉龙银蛇蜿蜒飞舞,奔腾急蹿在那大片碧幕之上,共只这一片两三亩宽的浅坡,原是崖缺,经过老人阿庞多少年来经营布置,种了许多花树,种类甚多,一直通到崖后坡下,与后面大片花林相连,终年花开不断。坡前不远便是月儿湖的湾角,上面搭一条独木桥。湖中心那根擎天水柱,宛如一幢银花宝盖挺立湖上,玉雪纷飞,飘舞而下。水声轰轰,加上那些无数的水点,打在湖面之上,叮叮冬冬,响起一片繁音,直似大吕、黄钟,钧天广乐,箫韶竞奏,杂以笙簧,宏细相间,合成一种自然的音乐,美妙无与伦比。

  老人所居木屋,专为祭神时暂居之用,由佳节前数m临时建成,虽然简单朴素,只有一座木台,上面用树干花草搭盖成一所小屋,大只方丈,仅容一二人居住,但是风景绮丽从来少见。台前并有一片空地,每株大花树下,均有野人。用生麻藤经结成的软床,和幼童摇篮一样悬在那里。

  双珠回顾大群野人,除十几个男女幼童外,并无一人跟来,问知人已绕往坡后星星泉中沐浴,温泉虽不算小,为了当地人多,分班入浴要两三个时辰,日色偏西方得洗完。自觉伤痛难忍,鸦鸦更是面容惨白,偎在自己怀中,抱紧头颈,不时低声娇呼“好娘娘”,亲热已极,越看越爱,也不住亲她额角。因不愿示弱,已然强忍苦痛往前走去。好容易一步一步挨到木台前面,想随老人走往台上,不知怎的,腿又扭了一下,当时奇痛难忍,不禁“嗳”了一声,几乎站立不稳,幸而阿成在旁扶持,人已痛得面上变色,急汗交流。

  老人闻声回顾,看出双珠苦痛狼狈之状。鸦鸦也是警觉,连声急呼:“好娘人太疲倦,昨夜想已受伤,老公公快帮她一帮!”

  老人忙即立定,先想叫阿成抱将上去。双珠想起前情,自不愿意,连说:“无须。我在下面歇息也是一样。”

  老人以为汉家女子怕羞,不愿当人受丈夫怜爱搂抱,忙令阿成接过鸦鸦,笑问双珠:“下面没有坐处,本定去往台上吃点酒肉,随你心意,在我屋中或是花林软床之上睡它一觉。看你神气,受伤想必不轻,人也过于疲劳。我是你的义父,如不嫌弃,由我捧你到软床上去可好?”

  双珠连声谢诺。

  老人大喜。双珠对这忠厚慈祥、朴实勇敢而又聪明机智的老人,早在无形中生出一种亲热尊敬之感,便由他用双手轻轻兜着肩背双腿,捧向软床之上放下。阿成自然关心双珠伤势,因鸦鸦对这义母十分依恋,定要同卧,不愿分开,好在野人所制软兜悬床又长又大,坚韧而有弹性,上面铺着极厚的兽皮和草席之类,睡在上面十分舒服,便将鸦鸦放在双珠床上与之并卧。

  老人知道阿成也是连受惊险,一夜无眠,见相隔六七尺远还有一张软床与之斜对,便令卧在上面养息些时,等自己取来伤药,洗涤包扎之后再起饮食。阿成终不放心,先用蛮礼向老人拜谢好意,并说:“我主人乃符老大公的孙女,医道极好。她父亲符南洲本领更高,由伊拉瓦底江直到迈立开江那面,所有各寨山民受他好处的人甚多。我这位主人身边便有伤药,不过我不知道用法。只要向她问明,不消一日便可痊愈。来时曾在我们寨中试过,医了不少的人都是如此。”

  说时,老人正代双珠将包袱兵刃取下,又将鸦鸦所剩毒刺吹针要去,以防转侧之间受了误伤,闻言想起前事,觉着阿成明是爱极双珠,无论一言一动均有至情流露,如何喊她主人?可是双珠并无种族之见,真个当他奴隶,阿成未说真名以前曾有过救命之恩的话,我一直当他二人情侣,双珠并未否认,是何原故?如其双方都有意思,求爱未成,像这样的好男好女,理应助其成功。

  这时,最好连自己的心事也先不去说破,等他们精神恢复,然后背人细问。如其所料不差,岂非一件快活事情?还有花蓝家寨酋是我恩人,当初曾经约有隐语,言明彼此有事均须出力扶助。双珠尚有许多话,因见人多,没有明言,也要向她探询,不必忙此一时。

  想到这里,侧顾阿成,正向双珠躬身请问:“主人药在何处?如何用法?”

  满面都是优喜之容。老人及听双珠所说药名,内有两种竟和自己所有一样,阿成又在忙取水瓢;笑说:“她们伤处我已看过,你主人只是扭了点筋,左脚红肿,又由昨日被擒立到现在,所以痛苦不堪。余者均是浮伤,并不妨事。你说那两种伤药,我这里甚多,也是昔年一位老恩公所留,虽是仿制,因这里药草力大性长,只比以前更有灵效,酒水棉布也都现成,当时便可取来。另一样药专为鸦鸦流血太多之用,你去取来。前说两样由我命人往取,代为医治。好女儿的药也许更灵,你们还要走上不少险路,莫要糟蹋,留在途中应急吧。”

  双珠早就听说老人受过汉人救命之恩,并藏有大量灵药,凡是蛮荒森林中特有的伤毒重病,差不多全都能医。几次想问,均因星月佳节,相见时少,自己又防惹事,不肯到月儿湖来,未得机会。照他所说,这两样伤药全是祖父、父亲精制灵药,他如何会知道药名用法,一点不差,并还全是汉音?虽说近数十年来,这种药方逢人遍告,到处赠送,遇到山民求医,住得稍远的,恐其弄错,传方之外,并将药草原样以及制法功效、如何使用、药方叫什名字俱都一一指明,细心指教,不厌烦琐。

  来人如其粗蠢,还要留在小江楼随时观看,学会之后令其亲手配制,父亲在旁监督,往往闹到深夜才罢。一次没有学会,下次来了再学,外面当然传布开去。但听山兰说,老人少说也有四五十年不曾出山,并且野人不与世通,怎会这样清楚?老人又说此是昔年一位老恩人所赐,莫非所说恩人便是祖父不成?事情如其巧合,看他这样感恩图报,性又那么忠实勇猛,在野人中具有极高威信,求他相助必更容易,心正高兴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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