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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五


  鸦鸦仗着无人过问,除常孤身远出,探路探敌之外,便是约了童伴练习应敌,往来两地,由她自愿做探子,满林飞驰跑上一整天不算稀奇,两三天不眠不休也不饮食均不妨事,暗中练习不知有多少次,如肯带走,决不累赘,并且大家都好。就这两三日光阴,连汉语带山民语言竟学会了不少,不会的,也能闻声会意,略比即知,这等灵慧的幼童实是少有。另有一件奇怪,除对老人阿庞一人最为忠心感激而外,山兰平日也极爱她,她表面也颇表示亲热,神情却不真切。山兰如其咒骂黄山都,必在一旁随声附和,格外显得高兴。对于自己,却是亲热依恋,样样出于真诚,防人之心更严,当着人,都是不相干的话,只一背人必要苦求同行,极力表示她的本领能干,不怕吃苦,说完也必再三嘱咐,千万不可把所说的话告知别人。每一提起黄山都,终忍不住带出一种悲愤之容。偶然有时警觉,还要故意想法遮掩。

  几次探询,答话支吾,并请不可告诉山兰,以防他们是夫妻,难免泄漏,对她忌恨。越看越觉她人小心深,自有难言之隐。实在见她可怜可爱,情不可却,当日曾露了一点带她同行的口风,便欢喜得眼花乱转,抱着自己直喊亲娘。此女生长山中,老人那样钟爱,众人也无一个对她欺凌,除却父母双亡、家无亲人,只比别的幼童还要自在。如说幼童好奇,对汉家人发生倾慕,但是汉城之中不曾去过,以前话都不懂一句,如何一见倾心,对一个异言异俗的外族中人这等亲热依恋?实在不解,但经细心查看,对于自己实与山兰不同,没有丝毫虚伪。越想越料方才失踪必有深意。恐被对头听去,也未出口。

  山兰满腔愤怒,鸦鸦一向自往自来,见惯无奇,心中有气,又想乘机报复,回到禁地之内将鞭讨还,把山妇打上一顿,也未想起询问鸦鸦何往,怎未同回。正走之间,二女树上挂的两只皮灯笼,早被后面两个野人代接了去,走往前面。山兰乐得省事,也未理会,眼看越过岗顶,顺坡而下,到了坡那面来路,便可将鞭讨还出气。暗影中回顾山妇,好似怕打离开,不知何往。只剩黄山都同一野人在后面交头接耳,低声说话,相隔约有一两丈。

  双珠正劝山兰此时不必与人怄气,无须打她,前面持灯野人忽然走远了些。山兰恐双珠没有灯光照亮,行走不便,方要喊住,隐闻身后脚步之声。回顾身后二人顺坡而下,相隔已近,丈夫手中有一盏皮灯,先隐黑暗之中,上路方始取出,同行野人也是族中勇士,乃他心腹,每次出外掳抢并往别族中强奸妇女,都是此人引头冒险往探虚实,再引丈夫同去,山妇便他掳来,最是可恶。心正厌恨,打算走快一点,后面皮灯忽被丈夫掼灭,以为不愿看她,重又勾动怒火。刚要喝问,双珠也听出身后两人走近,回顾对头将灯熄灭,忙把山兰的手一拉,低说:“不要理他。”

  一面准备,脚底加快,朝下赶去,猛瞥见前途昏灯影里山妇忽然出现,还未看真,眼前倏地一暗,前面两盏皮灯同时熄灭。

  双珠人本机警,早疑对头别有阴谋,一见灯灭,忙伸手腰间去取灯筒,刚刚握着灯柄还未晃燃,忽听山兰怒吼了一声。说时迟那时快!就这心中微惊、转眼之间,一股从未闻过的奇怪香味,带着一蓬灰沙也似的香粉,已当头撤下。情知不妙,耳听山兰似已倒地,料定中了暗算,急怒攻心,手中宝剑刚一拔出,未及舞动,人已头晕沉醉,四肢无力,知觉皆失,昏迷倒地。

  隔了些时,觉着头上冰凉,睁眼一看,山兰不知何往,人已落在一处山洞之中,旁边还点着一盏野人用石块掘成的油灯。对面壁上悬着燎火,古洞阴森,冷气侵肌,怪石林立,昏影幢幢,宛如鬼物,比森林中所见还要可怖。周身业已湿透,水迹淋漓,仿佛刚由水里被人捞起,又卧在冰凉山石之上,越发冷得难受。连忙坐起一看,宝剑包袱暗器之类,有的藏在身上未动,有的放在旁边,均未失去,山兰和对头狗男女不知何往。

  忙将宝剑挂上,包袱背好,轻悄悄往洞外掩去。刚想起森林昏黑,灯筒药引多半湿透,不能晃燃,这里不知何处,分明落在对头手中。就此出去,不知途向,也难逃走。此洞地势宽大,那旁石上还铺有兽皮,必是狗男女的巢穴。不如隐身石后,先把解药取出闻上,以防再中暗算。等到人来,探明真相,将其擒住,也不杀他,只要迫令引路,寻见老人、山兰立可无事。就算自己犯了规矩,他们这等阴谋害人,我也有理可说,不会吃亏,怎么也比乱闯要好得多。念头一转,瞥见前面洞旁立着两块怪石,既可隐身,逃走起来也甚方便。刚往石后走去,脚底忽然绊了一下。

  洞虽高大,地势高低不平,石根错落起伏,波浪也似。双珠由昏迷之中惊醒,看出形势危险,未免有些心慌,光景又极昏暗,高一脚低一脚往前掩去。没想到洞口横着这样一个东西,等到一脚踏上,觉着软腻腻的,大惊纵退,低头一看,乃是一具女人尸首。先还当是山兰被那不良的丈夫所害,心正愤极,忽然发现旁边放有不少火把油藤之类,又觉女尸仿佛还未断气。想起包袱中带有各种急救之药,因是来时特制,外面还套着一层油绸布袋,连地震时那大风雨都未湿透,还有一点引火之物也在包中。四顾无人,到处静悄悄的。素性义气,想到山兰一个萍水相逢的异族山女,竟能一见如故,结为至交姊妹,这数日来,样样都得她的帮助,不由激动平日义侠天性,忙取了一根油藤,赶往洞壁所悬油藤燎火之下,伸手点燃。

  上来断定女尸非是山兰不可,决无二人,甚是情急,平时动作又快,将火点燃匆匆赶回,人还未到,便想将身上外面带有水迹的包袱解开,只顾急于救人,连身上水湿寒冷也都忘却。这类油藤乃野人山中特产,火光作紫绿色,油性极重,又极耐燃,野人常时用来点火照亮,加上别的竹丝麻经之类,结成燎索,长的往往终宵不断。双珠手中虽是一根未编过的细藤,照起明来,比那皮灯却亮得多,只管山洞高大,阴气大重,冷气森森,光照不远,丈许方圆之内仍是看得逼真。目光到处,瞥见女尸俯伏地上,缩成一团,仿佛中了奇毒,但是后背全裸,人较粗壮,颈上还挂着好些野人特有的装饰颈链,一望而知不是山兰。

  心虽稍定,平日乐于救人,天性义侠已成习惯,见那女尸虽然伏在地上,声息皆无,方才被自己踏了一脚,也无丝毫回应,手脚皮肤尚在颤动不停,似还未死。先因山妇最得酋长宠爱,不会遭到这样凶杀,只看出所中伤毒甚重,打算救转再说。等到抓住那人肩膀,翻将过来一看,竟是方才和酋长同谋暗算自己和山兰的那个山妇。因其所受的伤奇毒无比,人虽无救,周身皮肤还在颤动不休,不禁大惊。暗忖:这婆娘方才还向酋长献媚,合谋害人,怎会惨死在此?看这神气,分明被人暗杀,中有奇毒的镖弩之类,如何身上没有伤痕,是何原故?本想将人救转,盘问真情,就便以恩相结,化除敌意,及至伸手一试,脉息已停,身上皮肉也由快而慢停了颤动。

  火光照处,面容惨厉,似由洞外受伤逃来,不等遇救,人便倒地。山妇死前痛苦已极,一双凶睛业已突出眶外,握拳透爪,口张未闭,就这转眼之间,周身皮肤业已变成灰绿颜色,肩上并有一片浮肿,馒头也似凸起,正往外胀,这才看出肿处中心有芝麻大小一粒紫黑血球露出,已然冻结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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