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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五


  今日偏是这样饥疲交加,必是前日同行人多,一路说笑,光阴易过,走起来也有精神。今日剩我孤身一人,又经大难之后,骨肉分离,存亡莫测,加以长路漫漫,险阻横生,而那楠木林是否便在前面,可曾走错,也难断定。许多心事,时刻愁虑,只管上来气壮,到底影只形单,况味凄凉,又处在这等优疑莫测、阴森恐怖之景,自然孤寂难耐,精神也不振起来。天下事应该退一步想,多不好总比昨日地底惨死要强得多,何况前途并非无路,天下事不退则进,只有勇气信心,自有出头之日,且进到哪里是哪里。乘着天还未黑,夜来月光又好,也许前面不远便是光明所在,也所难料。停在这里,空自忧急,岂不冤枉?不过腹中饥渴,没有气力。

  想到这里,二次又将勇气鼓起,就在林边透光空处取出于粮,吃了半饱。正要略微歇息,往前进发,忽听饵饵飒飒之声宛如风雨骤至。因为停了片刻,斜阳落山越低,上面虽无日光下照,但是夕阳倒影,反照回光,反较方才稍微清明。当日天气又好,坐立之处,上面便是大片树幕,行列也稀。因经昨日地震,下面虽只震开尺许宽两三条裂缝,上面树幕却被震断,分裂开长达里许、宽约一两丈的一条裂口,两面纠结的残枝断干纷纷下坠,洒了一地,中间却空出两丈来阔一条天色,树影萧疏,景物清明。一路之上难得遇到这好所在,如非地面到处龟裂,有好几条极深的裂缝,土腥气不时冒将上来,触鼻难闻,双珠几乎想在当地过夜。

  南荒森林中常有雷风暴雨,往往一面大雨倾盆,一面还是烈日当空。双珠先还当是阵雨骤降,仰面一看,大光如黛,只有两三片阴云在当顶空际上面缓缓飘过,云白天青,甚是清明。那响声由斜刺里林隙中驰来,其势甚急,情知有异。一看地势,那一条空地有宽有窄,蜿蜒如带。西北那面,相隔丈许,树幕断裂最多,树列也最稀,竟空出五六丈方圆一片地面,地上裂缝也比别处较大,宽达丈许。对岸去路,还有两丈来高、六七丈方圆一块布满苔薛的怪石横在地上,前半突出森林之外,正临那条深沟的边上。那饵饵飒飒的异声从东南角上响起,转眼之间已越来越近,靠边一带的树枝已起了骚动。心想:这声音实在奇怪,从未听过,除却山洪暴发,没有这样猛急。此时人在森林之内,无可逃避,万一地震之后又发山水,岂不更糟!心中一动,瞥见那块崖石就在斜对面,相隔不远,忙即纵身赶过。

  因觉来势猛急无比,心生惊疑,匆匆纵起,连短的一根树枝均未及拿,只拿了长的一根。刚刚赶到崖石之下,想要纵将上去,那响声由远而近,急如风雨,业已快要赶到,目光到处,瞥见一条又长又大的白影,前段还未看清,业已警觉,知道不妙,想要掩往石后暂避。刚往旁边一闪,忽听飕的一声起自那块崖石后面,同时,一根五彩斑斓的长虹影子,匹练抛空,电也似急,已朝那响声来路猛蹿上去!

  双珠机警异常,先瞥见白影闪动,来势如电,已看出那是一条银鳞大蟒。连念头都不容转,人便由石前越过,掩往石旁。就这瞬息之间,一条五彩斑斓的毒蟒已箭一般由石后蹿出,只要纵时稍迟分秒,便被拦腰撞上。这条毒蟒本在石后蟠伏,业被双珠惊动,快要出来,如非听出来了仇敌,无心他顾,双珠被它撞上固是必死,便是避开,也必被它追上,难干活命。就说身边带有善避毒虫蛇蟒的特制灵药,这大一条凶毒的巨蟒,不将那药点燃,也未必能够吓退,何况先后二蟒巢穴均不在此,都因昨日地震,由巢穴中受惊逃出。一条更当腹饥之时,在下风闻到生人气味,由相隔半里潜伏之处急驰而来。前途林内又震塌了大片树幕,走进不远便暗如黑夜,地上震裂的缝坑又多,双珠决难快走,转眼便被迫上。如不停留,暂时虽可避过,人慢蟒快,地势又是人生蟒熟,那条白蟒或者躲过,那条花蟒出来晒鳞,归途恰与双珠相同,被它从后掩上,更是凶多吉少。经此一来,几面凑巧,无意中避开两三层危机。

  双珠还不知道,先没想到石后还伏有一条,刚由它身前纵过,便蹿出来。惊魂乍定,探头往外一望,对面来的乃是一条大白美人,差不多和前日途中所遇一般长大。后起这条花蟒比较短小,也有三丈来长,但是颈细身粗,两腮奇大,周身五色斑斓,彩光耀目,背脊上好似还有倒须钩刺,不时闪动起一条条的波纹,动作之快,直未见过,先由石后蹿起,只一闪便和射箭一样,落在来路石前空地之上,跟着连身蹿起两三丈高下,只剩尾尖着地,夭矫直上,朝对面那条白蟒斜蹿上去。

  双方势子都是又猛又急!那白美人乃是蛮荒深山特有的一种毒蟒,通体银鳞,身最长大,血口开张,红信如焰,最为凶毒,本是昂首丈许,蜿蜒飞驰而来,因势大急,所过之处,两面林枝和地上野草灌木齐起骚动,发出大串寨饵之声,端的猛恶异常!正在朝前猛蹿,没想到斜刺里会蹿出一个死对头。双方目光均极敏锐,相隔老远便已警觉,恰巧对面同时蹿起,高矮也都相等,看神气好似都想照准敌人咽喉七寸咬去。无奈彼此各有防备,谁也不曾咬中,互相头对头凌空撞了一下,便成一个斜十字,刚刚交错过去。

  二蟒上面扑空,回头又咬,下半身立时往上,电一般卷起。双珠还未看清,二蟒业已互相纠结,各张血口,将敌人前半段咬住。这一幕惊心动魄的恶斗就此开始,互相缠紧,谁也不肯松开,各剩丈许六七尺长一段蟒尾,互相猛力抽击,打得叭叭山响,甚是震耳。一路扭结滚转,偶然一蟒鞭打向旁边树干之上,便碎裂下一大片。花蟒周身逆鳞倒刺更是厉害,所缠之处,周身颤动。白蟒身子业已鳞破出血,腥风四起,刺鼻难闻。二蟒各将血口咬紧仇敌身上,不多一会,彼此皮鳞都被咬穿,周身还在不住鼓劲,声势猛恶已极。

  双珠藏身石后,刚看出花蟒虽然稍小,更是凶毒,所缠之处,白蟒皮鳞多半碎裂,红白相间,腥涎四流,仿佛占了一点上风。可是白蟒也不饶松仇敌,所咬之处离开头颈不远,一张血口业已合拢,身又较长,蟒尾空出丈许来长一段,不似花蟒那样乱挥乱打不能伤敌,扭结不久,便将长尾回转,照准花蟒头脸上乱刺乱打。双方旗鼓相当,各有长处,好似仇深恨重,不死不止神气,暗忖:“这类凶毒之物,不论谁胜,被它追来,均难活命。难得两蟒身上均已见血,身边现有专门杀蟒的毒弩,何不乘此时机偷愉射它一箭,射完就逃,免得遇害,还可将其除去。”

  当时警觉,便将弩筒取出,因知这类毒蟒心性灵敏,自己踪迹多半被它发现,就此下手结怨,万一松开,同时追来,更是凶险。想到这里,看好外面形势:那蟒斗处恰巧偏在崖石右面空地之上,右侧都是大约数抱的参天古木,只靠外一面树枝业已震断,天色已近黄昏,满地尘沙滚滚,腥风大作。料知天光一黑,下手更难。主意打定,便轻悄悄由石后暗影中绕将过去。为防万一,并将那根树枝虚放崖角之上,等绕到右侧大树之后,离蟒斗处约有两丈光景,估计蟒未看出,再照预计,将连珠毒弩取出,仔细比准蟒身边口,各打中了两支,都是深陷蟒身之内,知道这类毒箭,初中上时并不甚痛,只是微微一麻,少时毒发却是厉害,二蟒正在拼命死斗,还未必知道。

  跟着,扬手一石块,将崖角所挂树枝打落,以为疑兵之计。暮色苍茫中无心再看下文,匆匆转身,往相反方蹿林逃去,心想:树枝已失,到了前途透光之处再斫一根。便将宝剑拔出,连灯筒也取在手中,暗中戒备,往前走去。

  刚走出里许来路,便听身后来路走石飞沙,树折木断,林叶萧萧,声如潮涌,猛烈已极,料知二蟒业已毒发疯狂,这类毒蟒大都性长,只有一条后死,脱去仇敌缠绕,立时随后追来。心虽慌乱,无奈前途森林渐密,地势崎岖,不时发现震裂的地缝深坑,一个失足,休想起来,光景又极昏黑,如何能够快走?想用灯筒照亮,又恐身后毒蟒看破,左近林中是否还有这样同类毒物也不知道,怎敢冒失!没奈何,只得提着心,将灯筒用布遮上,只露一条微光,朝前逃去。

  果然隔不一会,先前猛烈骚动之声忽然停止,另外却有一种寨饵之声从后追来,虽没有初见自蟒时那么猛急,但那大蟒擦树蹿过之声已隐隐听出,分明内中一条已将仇敌杀死,因中毒箭,发了凶威,随后追来。想起那张血盆大口和蟒的凶毒,心胆皆寒,路又无法走快,正在暗中叫苦。遥望身后暗林阻隔中,隐隐似有蟒目凶睛闪了一闪,再看无踪,心更发慌。忙中无汁,打算往横里暂避,走出不到十步,忽又听身后奔腾跳跃之声,木叶惊飞,蟒尾击树叭叭乱响和大串轧轧之声,仔细一想,忽然醒悟。知道内一大蟒毒发先死,另一毒蟒性长力猛,开头毒发不重,跟踪追来,行至中途,伤毒全部发作,痛极心慌,在林中拼命跳跃,乱鞭乱打,本性已迷。

  照哈瓜布所说,这类毒箭凶烈无比,任多长大猛恶的蛇兽,只要射中见血,至多个把时辰,定必发狂而死。第一次试用,想不到这样灵效,断定蟒已不能为害,心情重又放宽。弩筒中还有九支毒箭,只要自己留意,不遇到大群东西,足可防身。照地图所说路程,至多还有一日夜便可赶到,只不把路走错,估计自己精力,多半能够胜汪,所剩余粮如吃半饱,也可够用,多少受点饥渴疲劳,有什相干!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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