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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三


  三小兄妹虽是初到,从小生长蛮荒,好些事情见惯无奇,又有一身本领,非但不以为意,走了一阵,反觉主人过甚其词,此时业已走进森林好几里,除却到处漆黑,不见一丝天光,那些蛇兽并不厉害,途中虽遇到两条大蟒,也是以前山居常见之物。前数年在万花谷,帮助父亲耕种,还曾亲手杀死一条,比此更毒。休说身边有专避蛇虫奇毒的灵药,毒物闻到气味定必逃避,便凭我三人的本领,也不会为它所害,何值这样重视、心疑哈瓜布见他三人生得文弱,以为本领有限,不甚放心,看主人相待那样优厚,分明感恩心切,意欲报答。既然这样,末了一段形势更险,偏又不肯把好人做到底,只肯送到落魂崖高崖之下为止,是何原故?

  三人并肩同行,正用汉语低声议论,因有多人同行,又夹在众人的中间,前面发现猛恶东西,早被驱走,一路平平顺顺走将过去。开头一二十里还在留意查看形势,等到深入之后,所见均是成围成抱的参天古木,和巨柱一样矗立地上,离地好几丈,方有枝叶互相纠结,密不通风,什么也看不见,就有灯光,也被口外巨木遮住,不能远望,偶然发现两旁草丛树枝之间有各式大小星光闪动,均是蛇兽之类往来惊蹿,一瞥即隐,此外便是野草,遇到荆棘丛生的草地,前面壮士还要当先斩草开路,走得极慢,时候一久便觉不耐。虽有两个头目相伴同行,十分恭顺,有问必答,奉若神明,但都貌相丑恶,周身紫黑。

  这类山民平日装束本来奇特,头插鸟羽,腰围纱笼,袒着一条膀臂,神态蛮野,为了森林之中各种蚊蝇飞虫太多,改穿了一身密扣短衣,裤子长达脚背,把全身一齐护住,下面穿着一双极坚实的草鞋和一双长统布袜,并未赤脚。头上已有一个网兜,刚进森林才三四里,便将脑后挂着的网兜戴上,并劝三人学他的样。这类网兜头套乃细藤织成,比头要大好些,底下一个皮圈,可以收紧,与衣相连,前面一片细纱,薄如蝉翼,但颇坚韧细密,不知何物所制,戴在头上,轻飘飘的,耳目均无妨碍。另外还有一副皮手套,又细又软,也极坚韧。据说有这一套装束,多么厉害的飞虫也难上身,不用时可以叠起,挂在脑后。三人因嫌气闷,便说:“我们身边带有雄精炼成的药刃和各种抵御毒虫的灵药,用它不着。”

  那两头目先不肯信,及至入林十里,途中常时发现大群毒蝇轰轰乱飞,声如鸣雷,如照往日,早已满头满面扑将上来,挥之不去,非将所带避虫香点燃不能驱散,当日却未飞近,三小兄妹为防万一,又将身边特制的药球成串取出,挂向肩上,药香颇浓,方自相信,赞不绝口,连说:“森林中最厉害的是虫,比各种猛兽毒蛇还要可怕。有此避虫灵药,放心多了。”

  三人也觉出林中蚊蝇的厉害,为数又多,飞鸣起来,轰轰震耳,与常见迥不相同,虽听父亲说过,也颇惊心,一见避虫灵药这等奇效,自然高兴。

  双玉天真好奇,先向两个头目探询林中光景,颇觉新奇,及至走了大半日,照两头目估计,此时林外至少日落西山,天已入夜。听得太多,见对方所知止此,内中还有许多荒诞无稽的奇迹,不由减了兴趣。起初认为可以欣赏的古木巨树、奇虫异兽,时候一久,到处都是,便觉单调烦厌起来。路也越发难走,不是树林太密,左右绕越,要走许多冤枉路,不敢照直乱闯,以免陷入密林重围之中,无法脱身,便是崎岖高低,毒荆满地,阻碍横生,危机四伏。

  又走了些时,好容易走到一处透光所在,约有数十亩方圆的空隙,明月已近中天,由上面照将下来,照得满地清荫,碧云四流。这类林中空地都有水塘溪涧之类,但那有水之处风景虽好,野兽也是最多。众人原定赶到当地饮食休息,睡上一宵,明日再走。三人业已有些饥渴,平日奔驰劳动并不觉得,走上这类草莽纵横、暗无天日的黑森林,虽只多半日光阴,走得又慢,精力却是有些疲乏,见那八十个壮士还未到达便自欢呼,到后越发起劲,纷纷往大树干上爬去,各用土语此呼彼喊乱成一片,也不知说些什么,料是他们平日来熟之地,长路走来,饥疲交加,有了食宿之地,自然高兴。

  路清、双玉见这些人一到便这样乱法,争将所背东西用长索吊向高树之上,并将夜来安眠的悬床皮袋老早挂起。当地是一片两头通有溪流的湖塘,虽只百十亩方圆,湖水清深,波平如镜,月光照处,连湖底的沙石水草、断树残枝均可看出。环湖一圈参天古木,左面湖边又生着大片花草,好月明辉,光影浮泛,缤纷满眼,均不知名,风景清丽,从所少见,心想:“人还未吃东西,悬床不应挂在背光之处”,忍不住问道:“大家走了一整天,难免饥疲,何不吃饱再说?”

  内一头目正在指挥众人悬挂背子悬床,闻言忙即赶过,接口笑说:“这里地方虽好,乃是野兽出没之区,内中还有不少猛恶之物。它们一群接一群来此饮水,轻易无故决不相犯,一旦恶斗起来,却是厉害非常。本来我们每次采荒都在天明前起身,到了林边刚刚天亮,在林外把饭吃饱,一口气赶到这里,天刚午后,休息到黄昏将近,地上没有阳光,再行起身,赶到前面另一空地歇息安眠。那地方比这里还好,出产也多。

  我们一面分头采荒,再拿那里做会集之所,因已去过多次,地势高险,野兽不能穿过,人却可以随意上下。自从发现,这些年来只出过一次事,从未伤人,住在那里,平安已极。由入林起直到此地,虽只五六十里,平坦之处也多,但那最可恶的毒荆到处都是,生得又快,外加好些蛇缠草,一个不巧,人走了单,被它缠住,便是讨厌。以前曾用人力开路,刚刚连根除去,隔了半月再来,又都长满,反倒比前茂盛,试过几次,实在无法,只得听之。中间还有不少蚊蝇飞虫,多有奇毒。我们途中所遇几次蝇群,为数还是少的,飞呜声音业已那样震耳,多的更不必说了,霉湿之气也最难闻。

  树上还有许多奇怪毒虫,人在树下饮食,闻得香气,毒涎随口喷落,其细如丝,最难看出,一不小心吃将下去,走出不远,人便毒发身死。有时周身发黑,全身化成脓血,自行胀裂,腥水迸射,溅在人的身上,皮肉沾着一点,立时烂掉一大片,奇毒无比。所以这头一段路不难走,蛇蟒猛兽极少,就有也小,人不怕它们侵害,那不惊耳目的危险却到处都是,只管防御周密,有时凑巧,仍难免于伤人。

  “我们走惯这一条路,认为毒蛇猛兽和林中的深沟大壑都可以用人力应付,独这成群成阵的幺幺细虫和那沿途疏密相问、形式相同、千百里方圆走不完的大树,比什么都厉害,所以中途大家任多饥渴,也要咬着牙齿,一口气赶到这里才能饮食,谁也不敢中途停顿,吃东西更没那大胆子了。我也知道那一面月光正照,下面有水有花,风景最好。无奈左右两条都是猛兽来路,树干离地不到两丈,悬床挂在上面,吃月光一照,万一被兽群看出,往上飞扑,围攻不去,岂不凶多吉少!虽然我们带有火枪,森林中的树木都是千百年以上,休看青枝绿叶,照样可以点燃,尤其是那壮大的枯木和有油质的古树,沾点火星,燃烧起来,全林立刻被燃,数十百里全成火海,谁也休想活命,因此悬床全都挂在这面高处。

  “我们来过多次,往来时刻和食宿之地均有一定。本来应该早到,今日我见时候业已错过。想在途中耽搁些时,将那半夜以前的几起兽群避开,中间抽空把悬床挂好,再打吃的主意,放心得多,偏拿不准行路时刻。方才命人窥探,看出月色刚上中天,还有个把时辰兽群才来,虽然晚了一点,到底比较赶前错后要好得多,所以那样高兴。

  “这里每日由日落黄昏起,直到次日天明以前,至少有六七群种类各不相同的野兽来此饮水,在这一面看不出来,你们到那有花的土坡旁边,就看出满地脚印和终年不干的水渍了。它们在湖中饮水游泳,玩上一阵,有的当时走去,有的便在里面吼啸打滚,分班前来。每群各不相混,偶然争斗起来,只管由水里打到岸上,互相冲突,血流满地,林内外的野草均被践踏蹂躏,那一片花草却是从未见它糟蹋。先不明白什么道理,后经寨主夫妇细心考查,才知那些花看似大大小小,五颜六色,实则那是一种奇怪的毒藤,共只两三本,盘成一片,花叶汁水均有奇毒,藤上还生着好些毒钩。多好酒量,只将那花采来一朵,闻上片刻,人便醉倒,身软如棉,至少要隔一天才醒。想必野兽知它厉害,一向避道而行,不敢挨近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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