梦远书城 > 李寿民 > 黑蚂蚁 | 上页 下页


  以前去往森林采猎,身上都带有锁链,五六个人作一串,另用本族罪人拿了刀鞭在旁监督,就这样防备严密,有时连森林都不叫去,专令做些笨重的事,仍不免于暴动。看守山人稍一疏忽,便为所杀,带了锁链往森林中逃去。虽然早晚寻到,或是饿极掩出,擒住杀死,但是人血未干,暴动又起。明知捉到必遭惨杀,照样反抗暴动,最是难制。偏又多力,能耐劳苦,有许多事均要他们去做,而那采荒的事又是人数越多越好,不能全杀。每遇老寨送来的人,有这类蛮人在内便自头痛。

  自从听了爱女的话,先向他们好言劝说,再由爱女亲自将锁斩断,由此与本族中人一样看待,谁也不许无故欺凌,有什争执,均由爱女凭公判断,不许私相杀害,这才安静下来。起初还在担心,防其不逃也要暴动,暗中戒备了半年,不料事出意外,这班山奴均把爱女奉如天神,非但安分,无一逃走;所得反比以前增加许多。偶然犯法,只要爱女一开口,全都信服,居然相安了一两年。但这类山奴终是野性凶恶,又最记仇,只对爱女一人奉命惟谨,有的连对自己均不免以怒目相视。父女二人如其离山他出,决难免于发生变故。放纵已惯,无故将其禁闭,势所不能,爱女先就坚持不肯,为此迁延下来。

  兰花从未想到婚姻之念,每当月明之夜,全体蛮人成双作对山寨歌舞,也觉热闹好玩,照样加入,从未以此动念,反见男女双方亲热引逗,认作丑态,看去好笑。平日也从不许人和她亲热。当日原因听平日蛮人传说,汉家人如何卑鄙阴险,种种可恶,心有成见,上来先将对方当作敌人。双方对面一动手,越看越觉来客这样人品从未见过,与平日所闻不同,始而奇怪。及至双方扑跌搂抱,无形之中种下情根。

  再在途中一谈,才知平日所闻,都是那些贪利行险、专以欺骗蛮人为生的货郎药客和走方郎中,本是汉人中的败类,以及犯了官法逃往南疆的杀人凶犯、盗贼流氓等亡命之徒,真正汉人好的居多。为了山川险阻、瘴疠炎荒之区,寻常难得有人到此,而来的十丸都是恶人,蛮人遇不到什好人,只当汉家人都是一样欺软怕硬、险恶无良。加以官贪吏酷、凶横刁恶,蛮人虽然粗野,人都忠厚真实,时常吃亏,人数相差又多,敌他不过,因此互相传说,种下仇怨,始终为着种族之念,不肯与汉人亲近。除将山中物产去往城市换那必需之物而外,互相仇视由来已久。于是恍然大悟,彼此越谈越投机。对于王翼更是喜爱,心中不由生出一种极微妙的好感。

  三人同了男女蛮兵正走之间,忽听前面芦签吹动,鼓声蓬蓬,远远传来。兰花喜对二人道:“我爹爹来接你们了。前面快出树林,再有一里多路,转过一片山崖,就到我们寨里了。如愿先到碧龙洲,先去那里。洲上地方平坦,就在当地饮酒歌舞款待你们吧。”

  说完,又喊:“哥哥,将牙牌取出,好让爹爹礼拜。”

  二人虽对蛮俗寨规不甚得知,先听兰花口气,已知这块象牙令牌关系重大,蛮女差一点因此生出误会,暗忖:身是客体,且喜此女如此投缘,不问如何,谦和谨细一点总好,便不照凤珠所说将牌取出,笑道:“我弟兄来此做客,蒙你父女收留,已极感谢。此牌本防这里的人不肯信服,教他习武做事未必肯听,老寨主才将此牌交我二人带来作一凭证。”

  本是对付他们,你爹爹是此间主人,我们岂敢无礼?”

  兰花闻言越发喜欢,朝身后说了几句蛮语、便有两个蛮女飞驰而去。二人看出那面象牙令牌并非定要取出,又见方才蛮女初见令牌恭敬礼拜之状,越发拿定主意,不是万不得已决不取出,兰花也未再劝。

  正走之间,芦笙尚还在吹,鼓声忽止。一会走出林外,未见孟龙集众迎来,方以为相隔尚远,忽见前去老蛮兵飞驰赶回。见面先朝三人伏地跪拜,行完蛮礼,起身笑道:“今天真个顺遂,本山寨主先听双方动手,正在愁急跳脚,想要赶来劝解。还未出寨,便听人报,说兰姑已和贵客成了好友,便照所说传令,准备太阳一落便在湖心欢宴,边歌边舞,焚柴待客,一面带人奏乐迎来。走出不远,忽又接报,说二位贵客以客礼自居,不肯取出老王令箭受寨主礼拜,兰姑更是投缘,要认二位贵客做哥哥,派人送信,请寨主洲上等候,等来客自己往见。老王夫人本防双方初见,未必交好。照此一来,寨主和兰姑已把二位贵客当作自家亲人,方才我们所担心事全都去尽,非但不怕为难,还可早点回去,得老王、夫人奖赏,真个快活极了。”

  二人再一探问,才知凤珠用心周密,无微不至。非但这二十个蛮兵都是寨中特选胆勇之士,并还防备孟龙性暴,所管蛮人均极凶野,万一当他外族,不能相处。一面逼着丈夫送与二人象牙令牌,一面严令两个为首蛮兵必须候到二位贵客能够安居快乐,宾主相得,没有歧视,方许回去。每日还要随同出入,不许离开。这些蛮兵在金牛寨中多少均有一点地位,还有妻室子女,一则恋家,二则当地风景虽好,左近便是那大片古森林,不是俘虏和有罪的同族不会来此久居。

  森林采荒固是出生入死,奇险无比,便在林外一带也是危机四伏。稍微人少走单,遇到毒蛇猛兽照样送命。更有一种飞虫,形似苍蝇,其毒无比,藏在树林之中,一不小心骤然遇上,宛如暴雨一般向人猛扑,咬上几口,不消片刻,伤处肿高数寸,痛不可当。没有当地特产的草药,或是急切之间没有准备,走得稍远一点,一个痛晕倒地,毒气攻心,毒蝇再一追逐飞扑,不消两三个时辰便送了性命。其他危害甚多,一时也说不完。

  前次随同老王夫妇来此避暑,住在碧龙洲上,虽无什人受伤,但是夜来人都藏起,隔水遥望,常见巨狮出没。内有两次月明之夜,有那歌舞晚归的情侣正在湖边歌舞狂欢,忽由椰林中窜出两只巨狮将人扑倒。。众人虽然闻声赶去,镖箭齐施,将狮杀死,那被扑倒的人已有一个被狮子撕裂惨死。又有一次日里过湖打猎,刚进树林,便见前行探路的蛮人被一大蟒缠在树上活活绞死,想起俱都胆寒。久住当地的人习惯自然,又善防御,日常与猛兽毒蛇搏斗还不觉得。

  未去过的人全都视为畏途,往返之路又危险难行,惟恐不能生还。除为首两老蛮兵最有胆勇,灵巧多力,善于爬山,常时来往而外,余者全都胆小害怕。但是奉了命不敢不来,每日都背了二人向天求告,最好平安送到,早放他们回去。先见兰花存有敌意,全都急怒交加,心中愁苦,无计可施,没料这一架打得如此亲热,又听当地族人说,由去冬起寨主已不大问事,全凭兰花一人做主,只她喜欢,无不如意。照此形势,非但无须发愁,不消多日便可回去,如何不喜?

  三人听完,兰花首先笑道:“你们当我真敢抗命么,不过是听二位哥哥带有象牙令牌,以为来人存有恶意,心中悲愤,想用言语激将,在令牌未取出以前给他一个下马威,使知厉害。来人如好,固以上宾之礼相待;来人如坏,也有一个准备。以为汉家人都是欺软怕硬,吃过苦头总好一点,真要于我父女不利,便让他们来当寨主,我和爹爹一走了事。万想不到全是好人,以后成了一家,你请叔公、叔婆放心好了。”

  时再兴见蛮女胸无城府,随口而出,想起近一月来金牛寨寄居情景,忽然心动,想起一事,暗忖:天下事越细心越好。前听这两个蛮兵说,令牌所到之处便如老王亲临,蛮女所说的话语病甚多,何不用这令牌试她一试,以免方才一场打传说回去,孟雄夫妇觉着蛮女明知来人带有令牌,还敢戏侮作梗,生出反感。念头一转,便将令牌取出,朝为首蛮兵一晃,还未开口,所有蛮人全数跪伏在地,连兰花也同松手伏地,只是面有愤色。王翼见状大惊,忙拉兰花起身,一面急呼:“二弟,你这是做什么?,、再兴回顾蛮女兰花伏地不起,面有怒容,王翼甚是惶急,心想此牌真有这样威力。忙使一眼色,示意王翼不要开口,先朝兰花笑道:“兰花妹妹请起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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