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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二三


  明明都是一样的至交姊妹兄弟,心里也井没有厚薄之分,不知怎的,遇上事格外显得关切,不见便要想念,仿佛比那多年的亲友更深一层似的。我先以为疏不间亲,朋友终是日子越久交情越深,怎会对于生人这样好法,并且还是如磁引针,彼此相同?只内中一个稍差一点,这深密的友情便合不拢。先还不大相信,及至上次老龙坡我姊妹和沈、万二兄相见,每人心里竟会多了一个影子,和见别人大不相同。师父和汤八叔夫妇当着我们再一夸奖,由不得对他兄弟心生好感,也说不出什么缘故。及至英哥、芳妹上月来会,共只住了一天,我便放他兄妹不下,尤其英哥老喜和我一起说笑,仿佛又比芳妹亲近一点,这才有点明白,也许师父平日所说业已应验。但还不知对方心意如何?自己也有一点不好意思和姊姊谈论,闷了好几天,直到昨夜来此,和他兄妹相见,都是那么亲热,心中感动。

  又听双方师长说起我二人订婚之事,恩师问我愿否,我正害羞,脸红心跳,反被师父说了几句,并说:‘此是终身大事,不是父母师长所能勉强,愿否听便,不应吞吐自误。本来还想过上一年半月,等男女双方相处日久方始明说,一则以后同住一山,男女同门有好几个,多此一层姻缘可以帮助学业,互相勉励,并还免去许多弊病。二则你两个都是从小随师,相处多年,心性为人均所深知,并且芳妹和姜师弟的婚姻业已定局,故此先行说定,使你二人更能用功,免却许多不相干的烦恼顾忌。你们并未在城市之中长大,如何也有这样习气?’我这才恍然大悟,虽然答应,还不放心,英哥是否和我心意一样,方才背人问他,他竟比我还要心热,自从初见便常思念。

  “因他再三和我说,沈师兄人是如何好法,对姊姊更是万分敬爱,只他为人忠厚面嫩,自知还未正式拜师,看得自己太低,恐配姊姊不上,不敢有什想头。他在万家住了几天,英哥、芳妹几次探询他的口气,他都力言对方无异神仙中人,他一个凡夫俗子,如何敢存此想;何况双方素昧平生,只见一面,连姓名都不知道,彼此性情心志也都不知,再见一面都未必有望,如何谈到别的?并劝他兄妹和姜师弟不可再提此事,以免师长知道发生误会。再说人家一个少年侠女,这高本领,我们应该对她尊敬,双方只见一面,谁也不知底细,背后谈论于理不合。

  后经他兄妹二人背后窥探,他竟时常背人愁叹发呆,比初来时想念父仇未报心中悲愤情景又是不同。他和姜师弟患难骨肉之交,情分最深,无话不说,可是每一谈到姊姊,他虽万分敬爱,终是说他不配,并且学业未成,大仇未报,此身将来安危尚且不知,如何能作此非分之想?将来能见上两面便是万幸等语。姜师弟自然对他最是关切,有时说话稍重他便不快,说不应该背后谈论。以后姜师弟只一开口便被拦住,用功却是更勤更苦。我越想他越难得,听英哥、芳妹口气,他那性情也和姊姊好些相同,本来就想你们二位如和我四人一样,结成三对未婚夫妻,岂不更好!

  今朝他兄妹和姜师弟走后,恩师和崔、贾二位师伯忽然谈到此事,我在一旁偷听,也是这等心意。不过恩师觉着双方功力尚差,姊姊外柔内刚,不似我小孩脾气,人又沉默,不轻开口,不知你的心意如何。想等沈师兄拜师之后,双方日久情深,彼此心愿方始明言,免你对他还有轻视之念,心中不愿,话一出口便落痕迹,以后同门相处好些不便。

  “听英哥说,崔师伯先对沈师兄并不十分看重,不知怎的隔了一夜会变了一人,非但力主,并还极力担保,在这一两年内无论如何也将沈师兄学业造成。恩师还是推托,非要亲自看过才能决定,暂时虽未定局,我却看出姊姊虽因只见一面,没有我和英哥接近,但是心中决不讨厌。我由后迫来,本心就想作成此事,后来听说姊姊不战而退,便赶了来,不知还有一贼溜走,被你看破,刚将沈师兄救回,随口说了两句笑话,姊姊就生了气。崔师伯先也觉着师父之言有理,故未当人表示,后见姊姊和我赌气,故意和沈师兄亲密,芳妹本来愿意此事,借着和我负气再一帮腔,他老人家当然看出,所以那等说法。此老人最刚烈,心直计快,看他走得那急,满面喜容,也许便为此事,想早点和师父商量去呢!好姊姊,算我不好,你宽恕我一次,我们四人都坐在一起随便谈笑,免得拘束如何?”

  说时,樊茵还不怎样,沈鸿不料霜虹当众明言,却着了大急,先是又惊又喜,暗中却捏着一把冷汗,惟恐二女闹僵,无话可说,不知如何是好;又恐意中人因羞成怒,把事闹僵,自己也实不好意思,心正怦怦乱跳。

  樊茵先听霜虹那样口敞,知道拦她不住,先颇不快,后见霜虹词色诚恳,还是平日那样亲热,又不忍怪她,当着外人的面也无法深说。正想回答,忽然瞥见沈鸿坐在对面又僵又窘,连头都不敢抬起,心中一软,觉着此人果是一个诚谨少年,看他意思对我早已爱极,再一卧忆霜虹所说万氏兄妹转告的话,越发心动。暗忖,师父常说我内心刚强,将来婚姻除却对方人品本领之外,还要看他性情如何,非要我自己看中,佯样愿意,才能定准。此人样样都好,又是同门兄妹,二位师伯已先作合,听口气师父业已愿意,必是为了昔年婚姻不能如愿,造成终身之恨,意欲等我到后双方相处日久,问明彼此心意再行决定。只要自己点头,事必成功。反正是这回事,他对我如此看重,我看他也颇投缘,人家业已当众明言相亲相爱,我比他们年长,心中愿意,表面还要矜持,平白被他们取笑,还使对方心神不安。

  既是将来志同道合的终身伴侣,索性点头,照崔师伯所说六人变成三对,以后少去许多拘柬,还可使他高兴,岂不是好!心中寻思,仍不好意思明说,借着答话,笑对霜虹道:“霜妹不要说了,志同道合的人互相敬爱,尽可放在心中,何必像你这样昌言无忌呢!像世俗儿女那么拘束怕羞固不应该,这等对面明言岂不也是太过?何况我们虽是志同道合,彼此尊重,到底相见日浅。只要大家是一条心,以后努力用功,学成下山,同往救济生民,永远都是那么互相敬爱,再由双方师长作主,自无话说。否则,任是用情多深也是白说。如今双方性情为人尚不深知,就听彼此师长说得人好,还来不及互相考验,如何作准?实不相瞒,连你和万师弟的婚姻我都觉着早了一点呢!”

  沈鸿一听这等回答,心中喜极,几乎疑在作梦,想要表示两句,又不知说什话好,心正盘算,霜虹已笑答道:“姊姊说我们早也有道理,心志相投的人如磁引针,一拍即合。否则便是考验上三年五载,照样也是彼此疑忌,稍有波折便即中变。这类事我没有经验,但照师父平日所说,事并不能墨守成法,大家都愿早日开心见肠,早一点并不妨事,你所说也有你的道理。不过你二人不问如何,情投意合终是真的,你们是否现在说定,或等见过师长将来再说均可随便。现在大家亲近一点,请你二位和我们一样说笑,不要拘束,总可以吧!”

  樊茵笑说:“我们弟兄姊妹感情俱都一样亲热,几时有什顾忌疏远呢?”

  随朝沈鸿笑道:“沈师兄你还不过来,我这位小师妹最喜热闹,她自己脸皮厚,忘了是个女孩儿家,顶好人都和她一样,免得她一个人不好意思,你就照她所说坐近一点吧!”

  沈鸿闻言自是如奉纶音,高兴已极,一面连声应诺,一面走过。先想四人围坐在那只小方桌的四面互相谈笑,就便表明自己心志。哪知霜虹狡桧,等二人刚一坐拢,稍谈片刻,便朝万英使一眼色,装看万芳做菜,避向一旁。沈、樊二人到底都是一见钟情,彼此倾心,起初还不觉得,等到二次相见,经过一场患难,一个看出对方少年谨厚,人又英俊,更加好感;一个早就梦魂颠倒,再加上救命之恩,相处时久,自更越看越爱。

  双方都是情苗怒生,有增无减,后经霜虹把话叫明,知道双方师长有意作合,四个同辈姊妹兄弟又都结了连理,谁也不会笑谁。算起来还是沈鸿出身耕读之家,生长城市之中,比较面嫩,开头只和对方说一句,应一句,言动均极小心,惟恐把话说错,樊茵人又稳重,于是这三对未来小夫妻,内中两对都是随便说笑,语言无忌,亲密非常。万芳、姜飞这一对年纪最轻,因正忙于做菜,万芳从小娇惯,又比姜飞年长两岁,身量虽已差不多高,却以姊姊自命,稍有不合便呼来喝去。

  姜飞有时不服,为了切一片笋的厚薄也要争执,常时拌嘴,吵不两句,姜飞一服低,重又和好起来,老是有说有笑,高兴非常,看去显得那么天真而又热情。只沈鸿、樊茵这一对隔桌对坐,从容应答,语声又低,老是相敬如宾的神气。另外四人都说这两个是道学先生。

  隔了一会,还是樊茵看出沈鸿拘谨,两次示意露出自己也颇爱他,不久师长必为作主,男子丈夫当有勇气,不应这样自卑,有话你只管说,决不见怪。沈鸿对于樊茵原是越看越爱,一听这等说法,又见姜飞、万英这两对都是那么天真活泼,笑语如珠,亲热已极,却又不似以前所见男女相交,彼此蜜爱轻怜,恨不能把两个身子并在一团神气,言动之间仍和往日一样大方随便,只不过自成一对,比别人仿佛接近一点。暗忖大家都是这样,再如拘束也大小气,于是渐渐胆大,便把自家心志和先后两次相见敬爱情景说将出来。谈了不多一会,饭菜全都做好,大家一同饮食,都认为是从来未有之乐。

  吃完又到外面看雪,新来的人都觉穿着雪里快滑雪飞驰希奇好玩,无奈姜飞所制雪里快只剩了一副半尚还完整,余均跌碎。好在材料现成,姜飞手巧,非但照样添制,每人做上一副,并还加以改进,比沈鸿昨日所用更加轻巧灵便。众人从旁相助,人多手快,不久制成。樊茵见雪势已止,天近黄昏,自己还未见过师长,意欲踏雪赶往白莲磴拜见,请示之后再来。众人均要同去。刚刚穿上,都是新学,少年好胜,想比人快,一路飞驰,晃眼便是二三里。

  正在前呼后应,互相说笑,忽见前面飞也似赶来一人,脚底未穿雪具,急驰在那一丈多高的新雪之上,其行如飞,上下山崖如履平地,连身子都未见动,踏雪无痕,草上飞的轻功分明已臻绝顶。众人看出那人年纪不大,所穿衣服又极单薄。方想此人是谁,这高本领?杜霜虹将手一挥,刚把众人聚在一起,来人业已对面驰来。相隔还有两三丈,姜飞见那人腰间挂着一根铁笛,人还未到,便将手一扬,向众招呼,忽然醒悟,当先抢上,刚问得一声:“你是崔师伯门下的大师兄吗?”

  来人业已对面,各自停住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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