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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四


  §五、深林遇敌

  姜飞回到家中,方想起自己住处未对席泗说。虽有来过之言,不知是否他的本人。又恐和尚人多势盛,被其暗算,便把前事经;过告知母亲。姜母闻言流泪道:“我儿你不知道,你爹那年便是为了一句闲话,被一恶人捉去吊打了一顿,回家不久便自气死。无奈对头是大绅士,有财有势,家中恶奴连佃工有好几百人,和你偷听读书的那一家是亲戚,有名的城内外文武两阎王,龙亭和尚便是他们一党,因你年幼无知,惟恐走口闯祸,未对你说。你恩师命你习武大有道理。你娘年老多病,风中之烛,难得有此异人为师,真乃幸事。就是仇人势力太大,无法报仇。将来你孤身一人,有了本领便不至于受人欺侮,岂不也好?何况连文带武一齐学呢。”

  姜飞闻言悲哭,再三盘问仇人姓名,姜母说:“大来自知,现在还不到时候。那仇人田产甚多,老家是在湖甫,本是两地往来,近年讨了第八房小老婆,妻妾争宠,每日吵闹,这才分开居住,自带最宠爱的两个回转原籍,你便知道也无用处。你娘如能多活几年,等你长大再好没有。听说此人从三十几岁便在本地辞官不做,仗着财势当了大绅士,被他打杀的佃户苦人,连同霸占人家妻女,算计起来受害的何止百家!你爹被害那年他已年老,没有昔年性暴,否则当时便被打死,连想回家得一整尸都办不到了。这许多的血债早晚必有报应,我如早死必有准备,你只用功读书习武,到时再说,悲苦气愤有何用处?”

  姜飞想起方才被和尚抓住挣扎不脱,空自气忿,尚且无可奈何,何况仇人那样财势,由此激动,立志文武兼习不提。

  母子二人因席泗夜间要来,凑巧月初得了几十两银子,第一次过到这样肥年,又设有一个年货摊,东西现成,知道来客喜饮,先办了一小坛好酒和四样酒菜,准备敬客待师。母子二人跟着打个牙祭,也吃一顿好的。到了夜里,姜飞想起席泗爱吃烧鸡,想去买它两只肥的,明日便是除夕,虽然年景荒乱,开封省会所在之地,五方杂处,官绅甚多,离城十里乡村之中只管民生疾苦,家无余粮,四野哀鸿,朝不保夕,城内仍是商贾云集,热闹非常,一片繁华气象。加以残年将尽,官绅商民备办年景,互相馈送礼物,车马行人往来如梭,终宵不绝。姜家离大街近,上灯不久正是六街灯火灿如繁星,市声洋洋,人语喧哗最热闹的时候,姜氏母子平日俭省,因料席泗半夜才来,想借陪客吃顿好的。母子二人随便吃了一点冷馍,想等夜来陪客,均未吃饱。

  姜飞拿了几百铜钱走到鸡店,见那烧鸡刚有八九只新制好的由店伙端出,买了两只,看见还有好些肫肝,想起母亲最喜此物,近来有了点钱仍不舍吃,自己每买一次回去敬母,必要说上几句,难得这样新鲜,又是年终,方才不曾吃饱,老师也不知何时才来,刚买了两副回走,忽听身侧不远有两外方人口音低声争论。一个说道:“据我想,会这样点穴法的,除却关中那几个对头,只当年席老四有此本领,身材又高,不是他是谁?”

  姜飞闻言便留了心,回头一看,两人年约四十来岁,看去十分强健,也买了两只肥鸡,在人丛中边走边说,有好些话都听不懂,便装同路,跟在后面偷听。另一人道:“你说这话我想未必,我和这厮不见面虽快十年,但他性情为人我都知道。虽然听说他自从得罪九千岁,将家财散去,独身出走,以他为人,就是隐迹风尘也不会变成花子;何况他那高的本领,好些同党均是能手,怎会断去一条手臂无人知道?天下貌相身材相同的人甚多,风尘中的异人也不容易识透,这厮也许有点来历。如说席泗,好些不近情理。法光秃驴也不是什么好东西,必是仗势欺人,碰了钉子,想引我们为他报仇。那日又听我们无意之中说起这几个查访多年没有寻到的要犯,知道最厉害的那一个眉有朱痣,还有好些奇怪地方,无法作假。此人身材瘦长,目光颇亮,与我们所说席泗貌相相同,打算公报私仇。我们这些年来杀了不少人,结怨太多。

  武当派中不少能手隐迹风尘,好些都是极好医道。人家行医救人,并不多事,何苦无故结怨?便是席泗多年不见,也无人提起,事情已冷下来,能够混过岂不也好?照你所说,只顾贪功,也不想想对头有多厉害。我们本是请假回家过年,又未奉命捉人,放着肥年不过,偏去多事。真是此人还好,万一又和那年一样,把武当派一个刚下山的门人误当敌党,动起手来,不是有人出头讲和,几乎惹出大事,送了许多人的性命,双方成了不解之仇,岂不冤枉?”

  前人又说:“龙亭打人的花子形迹可疑,无论如何也要探出一点底细。就是我们不轻动手,既有这样怪人,也应有个准备。万一真是席泗重又出现,这厮行踪飘忽,本领惊人,稍微疏忽便吃他的大亏,如何置之不问?”

  姜飞听出那两人是恩师、师父的仇敌,虽知席泗已将全庙恶僧制服,人已离开,免去悬念;但这两人明是权阉手下爪牙,官私两面势力均大,师父还不知道。心中忧急,还想尾随偷听,猛觉一物飞来,打在头上,但是不痛,落到手里一看,乃是半个鸡盹肝。目光到处,瞥见席泗正立街树之下向己微笑,摇手示意,前面两人已先走过。相隔两三丈,人立暗处,虽有店家灯火,并未看出,忙赶过去。席泗将手一指,似令回家等候,还未走近,已闪人人丛之中,一晃不见,只得回转家内。心想席泗不久必来,到家便将桌椅安好,把酒烫上。等到三更将尽,人还未来。正觉腹饥,檐前忽有黑影飞堕,定睛一看,正是席泗。接到里面,母子二人礼见之后便请落座。席泗苦笑道:“事情真不凑巧,好在你年纪尚小,先扎根基,等我日后再来教吧。”

  姜飞问故,席泗说:“我本意传你武功,过了明春再走。不料龙亭那班秃驴实在可恶,我不合轻用点穴法,以致被人识破。我虽不怕,如知我们往来,你母子必受连累,为此不能久停,至多教过正月十五。今夜你所见那两个对头没有将党羽大举引来以前我便要起身了。少时吃完我先传你一点口诀,由明日起我去城外一个老农民家内暂住。我曾帮过此人的忙,那家老夫妇二人和一寡媳、一个孙儿决不致走口。你最好明早便去他家居住。他那房后是一土崖,地势偏僻,离城才七八里。

  每日天快明前我来传你武功,有这半月工夫,先将扎根基的口诀学会,照此勤习,有上两三年,出手对敌虽然不行,体力却极健强。等我和你师父不论何人再一见面,传了手法,便非常人所能抵敌了。教书的老师我也为你寻到,离那农家不远,你也无须天天去,每隔两日去学一次。照你师父所说读书之法自有进境。好在你母子有这几十两银子足可度用,我不再为你想法了。”

  姜氏母子连声谢诺。席泗酒量甚洪,吃完天已四鼓,席泗笑道:“今夜为两狗奴耽搁,来得太晚。幸是冬天,离亮还有一些时候,等我说完也差不多了。”

  随传内家口诀,姜飞一一紧记。席泗教完又复了一遍,笑说:“那两个奴才正在寻我踪迹,还不晓得我在这里,忙了一夜,此时想已回去,我回到城外正好。”

  说罢起身。

  次日除夕,姜飞连年也不要过,便往城外求教,对人说被亲戚接去。席泗每日均往老农家中指教,因爱姜飞质美好学,格外尽心指点。过了二十,风声越紧,方始起身。行时对姜飞说:“我今此去和你师父一样,至少也要两三年才回。你母于孤弱无依,住在城内做一小本营生尚不至于受人欺凌。你娘想要买田耕种原是好事,但是目前官贪吏酷,每一乡村均有土豪恶人,你孤儿寡母必难安身。以我之见,最好住在城里度过这两三年。等我和你师父来了再打主意,省得被人欺负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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