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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八


  方想讯问,施女已由对岸竹林中走回,双方恰在桥边相遇,一同过去,微闻施女悄告乃兄说:“爹爹不愿多事,娘虽允诺,也不过问,只许留客小住,等过两日,相机行事。”

  文鳞觉着奇怪,随问:“那二位少年夫妇,是否也住在此?”

  施女笑答:“那便是家父家母。”

  文麟大惊,忙道:“小弟不知那是伯父伯母,意欲求见,不知可否?”

  施氏兄妹同声答道:“家父隐居多年,已久不见外客。周兄虽非外人,但有远客要来,改日禀明家父母,再请见面吧。”

  文麟知道二老异人奇士,所以看去年纪那轻,话已说到,只得罢了。

  三人过桥之后,便往右走。文麟见与二老所行相反,问知谷中地势宽大,颇多美景,二老当年清修享受清福,休说外人,便施氏兄妹,也只每月朔望参拜一次,平日见面时少,母子早已分居,当夜竟是无心相遇,恰值文麟来此避祸,施女心热仗义,特意追上,请示求助,二老未置可否。文麟料知情势必甚紧急,否则不会如此,且喜沈煌已有下落,并与明霞相见,留住白云窝,免却好些顾虑,心中一放,便把本身安危置之度外,更不再提前事。沿溪走不多远,走入一片松林之中,见月华皎洁,清荫满地,疏林秀矗,满地琼瑶,方觉夜景幽绝,前面忽现出一所房舍。

  主人引客走进,到一轩窗洞启的精舍之中落座。凭窗一看,窗外芭蕉分绿,花草芳菲,林中遍植桃杏海棠等春花,更有大片他沼和奇石怪峰罗列其间,景物十分清丽。室中图书琴剑陈列井然,所有用具全都高华精美,不着纤尘。四角悬着几盏明灯,照得满屋通明如昼。主人请客就座,立有一个青衣小鬟端茶走进。施女重问文麟心意,是否可以迁就。文麟见他兄妹前后问了两三次,好似十分注重,惟恐对头厉害,主人为难,正色答道:

  “小弟日间偶然游山,闻得金铁交呜之声,循声往看,发现有人比武。正在出神,不料凶僧寻来,几遭毒手。蒙蔡三姑解围,先颇心感,后来留宴,方觉此女不拘形迹,最后逃席实非得已。如论此女,面貌武功均是上等,何况受人之惠,怎敢以德为怨?无如从小好道,近受良友之托,护一孤儿入山从师。本定此子学成,交与乃母,便即披发入山。休说此女素昧平生,未通情愫,便是月殿仙娃,蒙她垂青,不以下嫁为辱,也实不敢奉命。

  小弟蒙贤兄妹仗义相助,得免凶危,又蒙留住府上,暂时避祸,感谢不尽。但是三姑也许酒后失检,言行稍微放荡,致被方才泼妇误会,以为对方有意,打算将我擒回讨好,并非真有此事,不必提了。如真纠缠不清,小弟隐藏在此终非了局,过了今夜,明日当往白云窝一行,寻到我良友之子,嘱咐几句,便当回转原住茅篷,祸福听命,看她把我如何?自来男女相爱各凭心愿,百年伴侣非可强求,不是威逼利诱所能如愿。此女如知自爱,以她那样容貌武功,求一佳偶并非难事。何况酒能乱性,并未明言,不致伤她颜面。巾帼英雄,当非世俗儿女可比,我想不致有何艰难危险,贤兄妹以为如何?”

  说时,施兄正在招呼小婢安排座位,准备宵夜,并未在意。施女却似一本正经,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妙目,望着文麟静听,听完微笑答道:“周兄会错意了,愚兄妹决不怕事。周兄恐累我们多此烦扰,意欲身任其难。只恐此女刁狡泼悍,应付也非容易。”

  文麟想不出答什话好,方想:“主人盛意可感,在此久居终非善策,反正我心意已定,难道还要强迫人娶妻不成?”

  心正寻思,偶一抬头,瞥见施女妙目流波注定自己,正在微笑,宝镜明灯之下,比起去年雪后初遇时更显得丰神美艳,端丽若仙,猛想起同是女子,蔡三姑也生得肤如凝脂,人甚秀媚,并非不美,只不知何故,令人望而生厌,对坐这人,一样言动大方,不作丝毫儿女子态,偏是容光照人,自然娴雅,令人生出一种可亲可敬之意。心中寻思,未免出神,多看了两眼。

  施女见文麟对她注目,微笑不语,似在出神,想什心思情景,便问道:“周兄对我凝视,莫非有什话说么?”

  文麟见施女说时星波微注,好似含有嗔意,忽想起对方虽是巾帼英雄,剑侠一流,终是一个未出闺门的少女,不应作此刘桢平视,闻言恐其误会,好生惶恐,急于分辩,未暇寻思,脱口答道:“小弟方才想起,同是一样佳人,一雅一俗,竟有天渊之别,似二姊这样,直是神仙中人,休说不带丝毫轻桃,而容止端娴与气度之高华,由不得使人生出敬佩之念呢。”

  文麟原是匆匆回答,无意之间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,及见施女已带笑容,化嗔为喜,以为说投了机,便照实说将下去。正说得高兴头上,隐闻身后有人微笑,回头一看,正是施兄,站在身后,笑容初敛,忽又想起所说的话好些语病,自知不合,心中越慌,但又无法改口,当时窘住,不能再说下去,急得满脸通红,吞吞吐吐,不知如何是好。

  施女见他窘愧之状,笑说:“我知周兄端人,性情纯厚,心口如一,愚兄妹又非世俗女子,无须忌讳。我最恨人假道学,居心却不可问。这类由衷之谈,且比那些故意装腔作态的要强万倍。你不过说我长得不丑,不似蔡家婆娘,稍具几分姿色便自负美貌,平日口吹大气,妄想颠倒众生,把一班江湖上的鼠窃狗偷引逗得魂不附体,一旦遇见一个品貌好的正人君子便现原形,一味轻狂自贱,人却看她不起。周兄虽不应相提并论,连类而及,自来言为心声,即此可见对我不曾轻视,但说无妨,有什相干?莫非一有男女之分,便连邪正美恶都不容人说一句么?”

  文麟见她嫣然笑语,侃侃而谈,更显得一颦一笑全都美若天人,自己正被窘住,难得对方如此开通,由不得更生好感,借着听话,把气沉住,想好说词,方始慨然答道:“方才我因二姊如天上神仙,不带丝毫烟火气,最难得是仪态万方,美绝大人,偏是那么自然端重,心中敬佩,由不得说了出来。后来想起不应如此冒昧,正自惭愧,竟蒙谅其愚忱,不以唐突见罪。”

  还待往下说时,施女笑道:“算了算了!我刚说你心口如一,如何又说这样言不由衷之谈?”

  文麟一想自己所说并非虚语,第二次开口已比方才谨慎,如何又说这言不由衷?忙答:“小弟实是肺腑之言,毫无虚伪,二姊为何见疑?”

  施女笑道:“我知周兄有一心头爱宠、平生知己,看你心意,分明除此一人,人间已无佳丽,这仪态万方,美绝天人的八个字,岂非欺人之谈?”

  文麟听对方口气,自己苦恋淑华之事对方似已知道,不禁大惊,想了想慨然答道:“小弟诚然有一知己良友,但惜福薄命浅,中道乖远,未能常相厮守。自分今生已无聚首之望,平日见面都避嫌疑。所幸彼此均能相知以心,相见以诚,非特未作非分之想,只等孤儿长大成立,便要披发人山,了此余生。不肯答应蔡三姑的盛意,固由于此,真要佳丽当前,井非无目之人。如其心存偏见,不知善恶美丑,方才也不会说蔡三姑美貌了。”

  说罢,回顾施兄,不知何往,方想询问,施女笑道:“这话果然有点道理,那你看我比你那意中良友如何?”

  文麟答道:“此事难言,我那童时良友,如在常人眼中,也许不如二姊这等天人颜色,但我二人情深交厚,在我目中因是情有独钟,自觉一时瑜亮,难分轩轾。”

  施女闻言微嗔道:“你二人既然情分深厚,便应同守昔年信约,她如何又嫁别人呢?”

  文麟凄然答道:“此事也难怪她。当初原是小弟自误,双方本来表亲,虽然情深爱重,一则年幼面嫩,彼此心许,不曾明言,后又随宦远游,多年未见,误传远死他乡的噩耗,加以故乡风俗,中表为婚原为大家士族所忌,她又素孝,父母在堂,只管背人饮位,始终有怀莫吐,迫于父命,只得出嫁。虽然嫁得还好,但我知她内心痛苦惟有自知,如今格于礼教,彼此防闲,连面都见不到了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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