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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〇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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§第七回 积雪行舟阴岭光寒林似玉 僵尸委路朱门肉臭酒如渑 杜甫送走高适,想起那日一场暴雨,渭河两岸滩地虽未漫完,水却涨了不少,不知近日如何?先和高适同坐车中叙别,不曾留意。归途缓辔细看,村落田野里还是那么荒凉。地上早已干透,虽然不似那日无风自起,人在路上稍微走动便是一身尘土,秋风过处照样卷起一阵阵的旋沙,惊飞不定。沿途沟渠不是浅水无多,便是泥干见底,仿佛那天一场雨并未下过,两岸河滩又往河心挤拢,只多了新被急流冲刷出的条条浅沟,紧束着挟有泥沙的浊流,和绳索一样,不住纽结滚转而下。 整个河面差不多又干涸得回复了原状。心想:“今年干旱太甚,粮食菜蔬虽种不成,庭前隙地向阳通风,搭上草棚,多种一点药草,长成出卖,也可勉度春荒。自来物极必反,交冬定下大雪。明春再和项明一同耕作,人夏收成还是有望。只是这许多苦难的百姓休说开春,便是今冬也必极难度日。众人都不免于饥寒,我也断无长享温饱之理。那被强抓了去应征役的丁壮,内有好些年近衰老的苦人,更不知是何光景?” 刚打着如意算盘,忽然想到百姓所受的灾害,由不得又焦急起来。一路信马前行,不觉离家已近。忽见杨氏母子二人正在门前手指来路说话,爱子宗文首先张着一双小手连蹦带跳欢呼迎来,忙即下骑,将马带定。 宗文连声急呼:“爸!我要骑马,我要骑马!” 杜甫随手抱他横坐马上,用手扶住,拉了马缰向前徐行,笑问:“项明呢?” 宗文接口道:“他不回来了,爸进城去好几天不回家,娘正着急呢。” 跟着又喊:“娘,爸回来了!” 杨氏忙把宗文抱下,问知马乃高适所赠,刚由渭北送别回转,便请杜甫入内歇息,并朝宗文低语了几句,匆匆牵马绕往屋后,给马上了草料,再往厨下把水烧热,端了一盆回屋,见杜甫正向宗文盘问项明的下落,接口微笑道:“你先洗脸,等我把你身上尘土掸净,锅里的水也大开了,你喝一碗定定神,我会和你说的。” 杜甫先见爱子怎么也不肯说出项明何往,面上却有愤容,正在犹疑,闻言忙道:“你快说,项明怎会不知去向?我家今年衣食无忧,全都靠他。田里的事我好些还没学会,有时难免还要到城里去会朋友,此人真是少他不得。他和我家相处甚好,无故决不会走。只是性情倔强,不大听话。你和他争吵过么?” 杨氏一面给他掸去衣冠上的灰尘,听完从容答道:“洗完脸,漱漱口,先看封信。我去取来开水,再和你说。” 杜甫只得照她所说,忙着先去洗脸。 杨氏知其急于要问项明下落,心中也颇难过,便把塞向床边的信取出,交与杜甫,随往厨下去取开水。 那是杜甫舅父崔项的来信,大意是:崔项新任白水县令,两甥舅多年未见,渴欲一叙,要杜甫明年春夏之间去往白水聚上些日。并还提到杨氏的堂兄杨衍也转任了白水邻近的奉先县令。杨母素来看重杜甫,又想念她的侄女,也打算请他夫妻去往奉先小住。两县相隔长安均只三二百里,盼望杜甫夫妻春暖就去等语。杜甫看完信,以为杨氏小时虽在婶娘家住过几年,日常谈起,也颇想念,多半是为天时久旱,田里无事,就便打发项明送信,往奉先去看望婶娘,心中略定。见杨氏端了汤水走进,还有三个新蒸热的馍和一碟腌菜,笑问道:“想不到我舅父和叔岳母所居两县都离长安不远,是你打发项明到奉先去了么?” 杨氏道:“你往返奔驰了这多半日,先吃两块馍,点一点心再来和你细谈。” 说罢,匆匆又往外走。跟着,便听屋后鸡叫之声。 宗文刚接过杜甫掰开的半个馍,一听群鸡飞鸣,不禁喜道:“果然爸一回来娘就割鸡了。” 口说着话,放下馍就往外跑,并说:“帮娘捉鸡去。” 杜甫忙将宗文拉住,笑说:“你去只有给她添忙,快坐下,吃点馍,我还有话问你呢。” 宗文急道:“娘说,爸要问项明的事,就说不知道,爸不要问了。” 说罢,挣脱了手又往外跑。 杜甫故意把脸一沉,道:“乖娃!要帮你娘割鸡,爸就不爱你了。项明的去处你娘会对我说的。你母子在家,常吃腌菜么?” 宗文道:“常有腌菜下饭就是好事。爸进城这多天,只蒸过一回干鱼。项明更不愿吃好的。连他打来的几只山鸡全腌了来风干,半只也舍不得吃。养的鸡本来有十多只,因项明说,鸡瘦了就不下蛋,天又旱,养不肥。最好趁现在还不算瘦,杀来风干,给爸留起,还省粮食。娘自来听他的话,只送了两只肥的给郝家月母子(产妇),如今只剩三只母鸡,一只报晓的鸡了。我们三天不吃一回馍,常吃菜糊糊。” 说时,神情仿佛有点委屈。 杜甫知道杨氏近年持家越发勤俭,项明更是一个惯于吃苦耐劳的好人。听宗文口气,分明家中吃得很苦。想起自己在家中时节,虽然菜少,每日晚间这顿饭也常有荤可吃,近半月在城里更是美酒佳肴从未断过。她母子和项明却在家中吃那干野菜和粗粮合煮的糊糊。馍都轻易不蒸。自己这样有田可耕,并还常时有人接济的人家当和城里那些人的衣食相去天渊,寻常百姓怎能度日?由不得心又沉重起来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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