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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七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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申林笑说:“师父本来命我按照人数和本领高低分配。这几日敌人不会前来,所重是在演习。师弟之言也是实情,通融原可,不过师父向来料事如神,有时发令只简单两句话,事前并无详言,到时便要应验。既命我们早点安息,明日未明起身,便照所说,看好地势,演习埋伏应敌之事,说不定有什用意。好在今夜不会有事发生,明日却要早起,大家随时留一点心便了。” 江明喜诺,晚饭后众人都觉当日天气晴和,月色甚好,峰旁山上又生着许多桂树,均是江明初拜师时,陶元曜亲手所种。听说崖菊也多开放,知道陶元曜最爱菊花,种得极好,曾用妙法培养。因江明每日专心用功,种花外行,说得不甚详细。昨日在途中又都睡过一夜,难得这样好的中秋夜月,均想出洞赏花玩月,不愿早睡。 申林饭后便自起身,赶往天都峰覆命。江明年轻喜事,良友初来,虽是同道至交,不分彼此,到底来者是客,见阿婷刚一提议,众人同声附和,笑说:“申师兄对于师父最是恭谨。因他走时吩咐请客早睡,不曾想起明日中秋。今夜月色鲜明,婷姊早说一声,我们带来的路菜甚多,申师兄又由白雁峰何师叔那里取来十坛美酒,葛师叔多大的量也吃不完。方才我往后洞,发现上次黄山斗剑办来待客的美酒,还有好几大坛未动。师父平日偶然也在月下花前随意吃几杯,但他老人家从未醉过,也吃不多。我和苍猿还有从前一位周师兄,每月有一次开荤,由后山深处打来野鸡野兔之类,照例吃它一个半醉。师父最爱我们,洞中虽然清苦,平日无什好吃的,只要有人送东西来,师父轻易不用,都便宜了我们随意饮食,从未说过一次。早有赏月赏花之言。我们把肚皮留下一半,到月光高起时,带到桂花林中,一面看花赏月,饮酒谈心,弄巧还可看到夜来云海之奇,岂不是好?” 阮莲笑道:“无怪我姊姊说你嘴馋,老忘不了吃的。就这样赏月看花舞剑登山,岂非一样有趣?何必要连酒带肉吃上一顿,弄得看核狼藉,使山灵笑我们酒肉之徒呢?” 小妹笑道:“明弟固是贪吃,有点美酒也可助兴。只无须带上许多荤腥食物便了。” 江明见阮菡微笑相看,便问:“二姊之意如何?” 阮菡笑道:“大家都走了好几天,月下谈心原有情趣。你把你师父的美酒带上一点,再将松子枣子带一点去。山阳野地里还有几株果树,大家随意采吃也是一样助兴。你不提那些路菜,三妹怎会笑你?” 铁牛、一亨和江明最好,插口先说:“江师叔话还没有说完,阮三师叔便挖苦他。我听人说,对月饮酒才算雅人。如说吃荤不好,那路菜多一半是笋脯香干之类素莱,又干净又好带,并非吃完,洒了一地骨头,有什相干?” 一亨也抢着说道:“此言有理。苏东坡就说,有客无酒,有酒无肴,月白风清,如此良夜何?可见赏月看花非有酒不可了。” 阮莲听姊姊口气暗帮江明,正在暗笑,及听一亨附和铁牛,也是向着江明一面,不禁转向一亨嗔道:“你晓得什么?记了两句《赤壁赋》,便要当众掉文,以为你们风雅,实在又酸又俗。明月已上东山,既打算走,还不起身,偏在这里讨厌。” 一亨闻言,慌道:“我并未说三妹说得不对,三妹爱吃笋脯,我先拿去。” 众人见他被阮莲一说,神态便自慌张,面涨通红,说完就走,惟恐阮莲怪他,想要讨好,又想不出好主意,说完人便跑去,俱都好笑。跟着江明、铁牛将酒取来,一同起身。大小三猿己早奉命峰顶眺望,不在洞中。初意当日天气晴美,秋高气爽,黄昏时的云海不厚,业已散开。此时月上中天,定是碧空万里,情景如画。出洞一看,觉着雾气颇重,还当洞近山脚,地势较低,走到高处,必定晴朗。及至走上对山,雾气越浓,面上湿阴阴的,江明笑说:“今夜天气已变,云雾已起,桂花菊花都在半山崖上,恐被云遮,看不成了。” 忽听一亨、铁牛高呼:“大家快来!这里真有意思。” 江明原和众人缓步而行,听出二人语声是在近顶之处,笑说:“他二人跑在前面,不往桂花崖,却在顶上发话,必是桂花崖一带已被云雾遮住。今夜云低,他二人不常见到过上面皓月清辉,地面上到处都被白云遮没,回光反映,宛如万顷银涛的奇景,便觉好看。其实我们山居的人,这样眼福享受已惯,不足为奇。倒是今夜月光定必清明,天上不会有什云影,云雾多在半山以下。那些桂花树如被云遮住一半,加上那许多的菊花被云气一滋润,却比平常好看呢。” 众人边说边走,不觉穿云而上,果然越往上云雾越浓,最浓之处,对面都难见人。等到走出云层之上,一亨、铁牛正迎了下来,见面便说:“诸位快看,这有多好呢!” 众人闻言,朝二人手指之处一看。原来当夜云雾只到半山桂花崖前而止。那一带山崖作小半圆形横在山腰,地势虽有高低,大都平坦。有的更似飞阁临空,俯视绝壑,山容如染,秀峻天然,上面稀落落分布着许多大可合抱的桂花树,崖坡上下,丹枫丛生,秋菊竞艳,亭亭静植,五色缤纷。众人还未上山,先闻到一股接一股的桂花香味,这一临近,越觉香气浓郁,清馨染衣,秋光满眼,花月争辉。最有趣是那云恰在那些崖坡花树之间,下面看去似雾,到了上层便是云海波翻,银涛雪涌,茫茫大地,都被白云布满,上面却是皓月千里,苍旻无际,一眼望过去,不是青天便是白云,上下空明,漫无涯埃。虽然远近许多峰崖峦峨上半仍然挺出云涛之上,因天大清空,云太平阔,相形之下,休说那些小的峰崖,便是始信、天都、文笔、丹屏等那么高大雄伟的峰峦,插在万顷银涛之中,也似辽海风帆,笋尖出地,不知怎的看去那么渺小。 当夜无风,天气最好,云层又密又厚,先似一团团的白气,刚开锅的蒸笼一般,在半山低处滃然欲起,渐渐凝结成团,与大量的云合成一片,大都又浓又密,高下不等,看去仿佛浪花飞舞,波涛浩瀚,定睛一看,十九静止未动,只是互相挤轧,疏密相间,自然舒卷,就有移动,也是极慢。因高低相差,仿佛是在汹涌奔腾,皓月明辉照在那些云团之上,有的层次分明,宛如无数银纨轻绢松松地拢成一大叠,其白如霜,里外空明,有的中心大密,月华反映,耀影浮光,幻为异彩,气象万千,转眼百变。稍不留心,决看不出云的动静,比起平日所见云海苍苍奔奔,浩荡腾涌,宛如天风吹海,骇浪山立,鲸波万丈,变幻无端,忽然一阵风来,便卷起千万层银涛雪浪,连那许多大小峰峦也似要被吞去的惊心骇目之景,又大不同,空广雄奇之中,别有一种清宁幽静之趣。 妙在半山云层上面又飘起两三条云带,刚巧分两三层围绕在危崖花树之上,上半露出树身,下半崖坡随同云带袅袅摇曳,分合浮动,崖土地面又并未全被云遮住,月光穿云而下,照得下半树身和许多花草似隐似现,上面的枫叶菊花全被月光映成了金银色。 一亨、铁牛、阮莲、阿婷四人已早奔将过去,人身常被白云隔断,云一移动,渐渐现出全身。经此一来,休说那两个少女雾鬓风鬟,清辉玉臂,卿云缥缈,望之若仙,便一亨、铁牛也似桂殿金童凌虚游戏,快要乘风飞去光景。阮菡拍手笑道:“原来画图中的神仙,就是这般光景么?明弟你怎么不跟了去装个神仙,岂不好玩?” 江明笑答:“姊姊哪里知道,这景致远看极好,身临其境便没意思了。固然云带薄,不似平日那样堵得人气闷,但是目光常被云遮,什么也看不见,和方才到处昏蒙蒙一样,就是头露在外,也只看见上面一点花枝,湿气又重,周身冰凉,时候一久,衣服也被湿透,请想有什意思?人说仙人腾云驾雾,依我想来,直是寓言神话。果真神仙生活往来都在云中,休说水气湿润使人难耐,这气闷就够他受的。你看端木大姊、吕师姊她们见惯云海的人,可曾走开?还是这里好看。她们四人不也来了么?” 阮菡微嗔道:“就是你一人晓得!莫非我姊妹生长山中,连云海也未见过?一则那几条云带蜿蜒摇曳,看去好玩,想叫你试一试,代我采点花来。你自偷懒,偏有许多话说!” 江明忙答:“我不知姊姊要花,这就采去。” 说时,下面四人已各采了一枝桂花走上。阮菡笑说:“三妹,明弟笑你们连云都未见过呢。” 阮莲笑道:“他比谁都淘气。今日跟着姊姊们装大人,不肯走开,还要笑人。我那望云峰孤举突起,只有一条山岭,四面的山均隔得远,云海只比这里更阔,一月不知要看多少回,所见不广,还要笑人。他说的话我已听见。我采一枝花,稍立了一会,衣服几时湿透呢。” 阮菡随手将花接过,不令再采。江明方说:“我是说云气闷人,何曾在笑你们?” 江小妹和端木琏、吕不弃同立山石之上,正在极目苍茫,指点烟云,互相说笑,见这几人又在拌嘴,方说:“上面枫林,地势甚好,眼界较宽,又有坐处,正好将酒取出同赏花月,坐上片刻回洞安眠。明日还有事呢。” 忽听天都峰顶隐隐传来一声猿啸,跟着又听雪狮、赤电新收二猿厉啸相应。先听似在云层下面,啸声发闷,晃眼之间,便见四点金星、两条白影,一浓一淡,映月生光,带着两声长啸破空飞驰而来。定睛一看,正是新收二猿,一路奔驰在前面峰崖云海之间,时而飞身云上,时而投入云中,一路星丸跳掷,隐现无常,其急如箭,同往始信峰这面飞驰而来。苍猿啸声本来甚急,忽然止住。跟着又是一声长啸,听出苍猿业已赶到峰下,方疑有事,猛瞥见三条猿影穿云而上,齐朝众人身前纵落。 (完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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